程是安的紫袍、金带、官帽、玉佩并紫金鱼袋,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白色四经绞罗领巾,哦,对了,还有多出来的象牙笏板。
枣红马越发壮硕,同她一样,少年也有长大的时候。
时隔多年,重新伫立在西华门外,不免想起上一回的场景,不过几年光景,已经远的就像是一场梦。
皇城司勾当好像还是那个人,里头已经有檐子在候着,是安提了气,转身看了看宫墙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朝那勾当示意后,稳稳地上了檐子。
经垂拱殿,一路行至福宁殿,都还是旧日模样。官家总不舍得花钱来修葺,日子久远了,殿顶的瓦片都不鲜亮,连宫墙也没红的那么鲜艳了。
这大内,还有谁呢?
只剩下我官家了啊。
是安深深吸过一口气,一个大大的笑容重新绽放在脸上,她整肃仪容,躬着身子跟在都班知身后趋行进殿,前头立在书案前的赭色身影还没看清楚,她先站定了举着象牙笏板,长长地作揖道:“宁化大将军、上护军、长安侯爵、赐紫金鱼袋,臣,程是安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她立在阶下,果然长大了许多,连那顶大大的官帽也不觉得是压在她身上那一团紫上的了,腰间的麒麟玉佩和金鱼袋相映成一片温润的流光。
是当年的样子,又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官家的眼里有微微潋滟的水光,一心想见她,如今真见了,倒很不知该说些什么,错着步子忙下来扶她,只笑道:“吾儿近前来让爹爹瞧。”
是安忙直起身子来,眼睛却不敢肆意朝上看,只还是挂着方才进门的笑,走心地问一句,“官家还好吗?还头痛不曾?”
还是这场景,又还是这人。
官家是喜不自胜的,“我安儿如今越发出挑了!”
是安便笑着,先瞧见了他鬓边泛白的头发和眼角积聚的皱纹,总要忍不住湿了眼眶,“官家……有保重吗?”
官家也红着眼,“你成千的珍品送着,朕当然有保重”,官家又握了她的手在自己手里,来回翻着看。
是安有些不自然,手心里居然浸着汗,她连忙扶了官家坐去榻上,官家便朝侍立的都班知道:“对了,快快,快去传冰饮子来给程侯”。
都班知立刻躬身出去传话,官家又抚着是安的手,皆是慈爱:“专为你备了你爱吃的,今日吃多少都无妨。”
是安想起过往,便也笑道:“果真吃多少都给吗?”
官家想伸手去刮她的鼻子,她的下颌骨尖尖,已不是当年肉嘟嘟的孩子,便自己也觉得不妥当起来,只随意地放了手,依然温和道:“如今太医不许朕吃这些,便都是你的。”
是安见官家放了手,自己也趁着要脱下官帽来,顺势去到远一些的垫子坐下,关心道:“官家身子不爽利吗?”
官家摇头叹气道:“年纪大了,吃食上便不如你们少年人放得开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久,是安连连吃进三碗冰饮子,官家只看的欢喜。
忽然又问她:“下头说有盐贩不顾禁令到夏贩运青盐,你了解吗?”
是安抹了嘴,直起身子理了理紫袍,只觉得胀的慌,听了官家问正事,忙垂首回道:“臣有耳闻,确因河东解盐价格过高,所以不少人冒险往夏贩运青盐。”
“不过”,是安想了想,慎重道:“陕西马价,多出解盐,今解盐滞销,臣担忧……”
官家接道:“没有收入,也会影响马价。”
是安坐转跪道:“解盐产量过高,臣闻陕西与河东未卖出的解盐居然可供未来十年所用,且如无解盐之利,臣前所言马政之事,恐亦有所耽搁。”
官家欣然道,“你觉得薛向其人如何?”
是安沉思道:“度支判官薛向?臣听闻此人素有商才,昔年论河北籴法之弊,便极有见地。”
官家又问道:“那,前些时候,朕听闻辽国的耶律仁先做了北院大王,你怎么看?”
是安轻摇头笑道:“仁先其人,臣没见过,官家也没见过吗?此人素有惠政,又极得恩宠,不过盛恩之下,必引人嫉妒……”是安的有一微瞬不令人察觉的落寞,“此事想必大先生在密函中已同官家言过。”
官家看着阶下少年郎样子的程是安,她一身紫袍,如今看去含含糊糊地,果真也不似个小女儿。
是安自己没什么察觉,官家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刘羲叟去世了。”
“嗯?”是安顿了顿,仔细回道,“是,臣听闻《唐书》修毕,想来大事已成,学士……”她直起上半身行礼道,“也了无遗憾了。”
这还是官家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来吧?是安的神色看着没什么波澜,官家就着手里的一碗热茶汤,连吹了三四回,到底没喝进去一口。
他很想问一句,“你母亲走的安生吗”?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仿佛一开口,不由地便叫人想起狄青来。
这是自温成走后,又多起来的一道不可言说的屏障,你想着不提罢,便仿佛这个人就没存在过似得,可是你又随便说些什么话,又都多多少少像是拐着弯也要勾连出来。
是安长了一双肖似她父亲的清澈的眼睛,故意加深的两条羽玉眉衬的她瘦削的脸更英气些,到底身量上还是弱一些。官家想起赵宗实的那个孩子,叫仲针的,仿佛比是安年纪还小些,但实实在在地也要和她差不多一般高了。
官家挥退侍奉的人,招手示意是安近前道:“你,没有什么话要问爹爹吗?”
是安凑过来垂着头,她要问什么?问刘羲叟吗?
“没有。”有些小心翼翼。
官家以为她要问的,若是从前,这孩子一定要出口问的。
“你去拜会过王爷未?”
是安点头道,“昨日夜里已去磕过头。”
华原郡王素来昼寝夜起,她自然要选夜里去。
“我听说,那盆海棠花你抱回府里去了?”如何能不提到呢,你越是想要避讳什么,无话找话,便越会提起什么。
“是!”是安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也好也好......你家里那个钟巘,朕瞧着很好。”忽然提起钟巘来,是安倒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也对,钟巘比她早一步到的东京,自然是各方拜会过的,只是官家也见了吗?
“官家竟见了吗?”
“王爷告病,朕出去瞧他,恰好遇上了,便同他也说了几句话。”
“原来如此”,是安眼底没有波澜,唇边的笑还挂着,她喉咙里发出一点轻微的叹息声,突然含了委屈一样,对官家道:“官家何时下发旨意?”
她一朝暴露出些旧前的形态来,官家不由笑道:“何旨意?”
这喜色来的明显,是安看在眼里,总忍不住想要抿一抿嘴唇。
她越有些腆了脸道:“太府寺判寺事啊!官家方才考较我,不是要我执印吗?”
就着她的机灵劲,官家素来也都没法子,“你先生的密函里可说,不必急于一时,只叫你早日同钟巘成亲哩!”
是安一下僵了神色,佯怒道:“你们便是只论这事吗?那何必又考较我?”
官家看她转了身去,看她终究一个女儿家,如今含了羞,更存心再逗她,“怎么?钟巘生的那样仪表不俗,你还不满意?朕那日见他同你王伯坐在一起,直想起前人夏侯玄来呢!真是‘蒹葭倚玉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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