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跛脚的少年背着一个很大的蓝花布包裹,沉默的走着。
他面容清俊,身形消瘦,腿脚也不很方便,包裹看上去很重,他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冷漠。
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却很不错。
他不虔诚,不信佛,但是他现在要去佛寺。
钱塘江畔,月轮山上,六和寺。
六和寺为杭州三大灵寺之一,与灵隐寺和香积寺并列。往来善男信女不绝,信徒香客无数。几个小和尚正在打扫山门前台阶上的落叶,其中一个脸上有小雀斑的小和尚看见了人群中的跛脚少年郎,欢快的叫了一声,把扫把扔给同伴,很愉悦的跑到了少年的身边。
“丁施主,你来了?”
少年郎其实早就看见了他,甚至早在离这里很远之前就看见了他。此时看到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和尚欢快的表情和听到这充满迎接喜悦的话语,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嘴角用力的扯了扯,露出一个相当假的笑容。
“觉慧,你叫我丁凉就好了。”
在丁凉养伤的几个月时间里,没有与寺庙中的僧众有什么交流,只有这么法名为觉慧的憨厚小和尚在给清忠老和尚送生活所需的时候见过几次,也就认识了。
天真的小和尚误以为这个假的不能更假的笑容是发自这个名叫丁凉的冷漠少年的肺腑,于是他摸摸自己的光头,笑的更开心了。
“好啦好啦,师傅说了,见到方外人要叫施主...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带你去后山吧。”
丁凉刚想说我认识路我可以自己去,小和尚觉慧就热情的一把把他的大包裹拽过来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山门里走去。
丁凉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自己强烈的防御本能。
他还是不能完全习惯这种善意,但他总算是沉默的接受了这件事情。
要是让城里的吕思归知道这件事,他的下巴肯定会砸在膝盖上。
不去看大雄宝殿,不去看虔诚的世人,不去看那些金刚怒目的罗汉和慈眉善目的菩萨与佛。丁凉只是沉默的走着,听着耳边小和尚絮絮叨叨,也不说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看到了那座六和塔。
据传说六和塔北宋开宝年间僧人智元禅师为镇江潮而创建,取佛教“六和敬”之义,命名为六和塔。刚行至山脚,便得见六和塔之雍容大度,塔身共九层,高五十多丈,自下而上塔檐逐级缩小,塔檐翘角上挂了一百零四只铁铃。檐上明亮,檐下阴暗,明暗相间,从远处观看,显得韵味分明。
“到这里就好了。”
丁凉轻轻挣开小和尚的胳膊,从小和尚瘦弱的肩头拿回自己硕大的包裹。他看着小和尚僧衣上的那点痕迹,知道沉重的包裹可能已经压红了小和尚的肩膀,这个小和尚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很费力,却偏要显出一副轻松地模样。
觉慧依然是笑眯眯的,光头上都有些汗水,脸颊有些红。他强行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但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急促。
“那好吧,剩下的路不长了,你就自己走吧,我还有一些功课要做。”
丁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小和尚看着那个跛脚少年的背影,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的笑容。他突然发现枫叶已经渐渐有些由青转红的迹象,仔细一看,原来是阳光给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色,斑驳的影子一些洒在地上,一些洒在那个沉默少年的身上。
“秋天了。”
小和尚转身离去。
月轮山上有六和塔,六和塔下却只有一片菜圃。
菜圃里有一个老迈的独臂老僧正在浇水,旁边有一座小小茅屋,是老和尚的住处。
看似凄凉的独臂老和尚独自住在这里,连扫塔的活计都自己接了下来。寺里上上下下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老和尚的身份,只知道他辈分高的吓人,连主持方丈都比不上,是他自己要求独居在此,除了偶尔让一些小和尚送一些米面菜蔬上来,平时也没有别人来此。
腰背佝偻的老和尚正在给一片青菜浇水,看到背着巨大蓝花布包裹的丁凉上来,冲他笑了笑,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而丁凉则随意把包裹放在地上,走到菜圃里接过老和尚手里的木桶,很熟练的继续给蔬菜浇水。
他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不善的看着老和尚。
“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个破菜园子连个篱笆都不设,菜要是被山上的野兔子给吃完了,看你吃什么。”
老和尚容黝黑,皱纹满布,右脸颊一块刺字青印,是为黥面之刑留下的痕迹,是为年轻时杀人所留印记。一双极浓的剑眉虎目被岁月和佛意洗刷的只剩下了看破尘世般的沧桑与淡然,枯瘦的左臂无精打采的垂下,右臂袖子却是空空荡荡。
本来很是有些威严意味的老僧此时只是嘿嘿笑着,有点不好意思,甚至还有几分不敢反驳。
丁凉转过身去继续干活,不再追根究底。
老和尚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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