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多风霜。

这是南方剑术名家潘灵越潘先生在亲眼目睹了陈不遇与人比剑之后讲出的评语,这五个字被新语山庄以五十两黄金一字的价格购来,写在了那一年冬至日的武评上。然而时至今日,楚萍才真正意识到,新语山庄这一百五十两黄金,花的实在太值。

剑气骤然而至,如风霜覆面,冰寒彻骨,无孔不入。

楚萍不退反进,大步向前,腰间长剑自下而上,掠出一个诡异弧度,刺向陈不遇手腕。陈不遇剑势一顿,却没半点滞涩,反倒像早有预料一般倒转剑柄,自斜侧斩向楚萍那颗大好头颅。

楚萍的剑却仍不回防,而是指向了陈不遇的心口。

诡道剑术,想来以阴狠毒辣成名,楚萍多年厮杀之下,倒是深的其中精髓。

陈不遇显然不是来搏命的,他剑锋一转,一道青芒从剑尖迸发,楚萍眉头一挑,顺势转身回撤,站在了陈不遇的身后。

那道青芒仿佛无坚不摧,只一瞬便在舒州东城门前的石砖上留下一了一道狭长的、不算好看的疤痕,单就这一击,陈不遇就胜过了世上半数多的剑客。

几番算计之间,此时此刻,倒是陈不遇离舒州城更近。

楚萍长剑指地,毫不掩饰自己的敌视,冷声道:“陈先生不会是专程来找缉律司麻烦的吧?”

陈不遇低着头想了想,发觉楚萍方才其实并无同归于尽的半点想法,那些看似凌厉的剑招,其实都有后路,只不过掩藏的极深罢了。单论剑术楚萍或许不算顶尖,但生死相搏的毫厘之间,这份掌控却是十分难得。

陈不遇点点头,枯槁面容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楚萍下意识有些紧张。

陈不遇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很快再次出剑,然而剑尖朝向的目标却不是楚萍,而是在城门口处缓缓布阵的缉律司众捕快。

方才楚萍用了些取巧的招式,和陈不遇换了个位置,为的是防止他在缉律司和兵卒的包围成型之前再次逃窜离开,但他是万万没想到,嗜武如命,好武成痴的陈不遇,今日竟似乎是专程来这儿捣乱的。

难不成他又疯了一次?

楚萍不待多想,只朝那些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捕快们高声喝道:“天九,天九!”

捕快们仿佛一瞬间有了主心骨,松散慌乱仍旧存在,但却被另一些东西抑制住了。

数十个捕快在听到楚萍声音的那一刻起,便几乎是下意识般地半蹲在地,弩弓在片刻间上弦换箭,一齐射出,那些疾射而出的弩箭并非是缉律司常用的锯齿箭头,反而特意把箭头裹成圆球状,莫说武艺有成的江湖高手,就算是健壮些的汉子也打不倒。

但捕快们并不关心这一波的成果,他们几乎是用一种不顾后果的力道和速度把弩弓的弓弦拆下,然后安上了一个长匣子。

当机括再一次被扳下,弩箭倾泻而出。

缉律司特制的连弩,一方匣中共九枝箭,以特制机巧与弩弓相连后,九支箭以极快的速度依次递出,力道极大,射空箭匣之后,弩弓的弩臂会断裂,整张弓也基本报废。

但损失一张造价五十两的弩弓无疑是值得的,在箭匣打开的那一瞬,九支箭几乎连珠而出,铺成一张网、一堵墙。

而最早射出的那数十枝造型怪异的箭也发挥了本来的作用——箭头在半空中一齐爆开,炸出一团薄薄的白雾。

陈不遇下意识屏住呼吸,手中长剑轻轻朝下一点,顿时劲气激荡,骤然风起,却吹不动那些白雾。

近百余枝箭矢飞射而来,要把这位名震江湖的剑术高手射成筛子。

陈不遇自现身以来,第一次皱起眉头。

然后他看到,那些捕快丢掉了手里的弩弓,然后取出了火折子。

不远处的老账房忽的抬起头来,嘴唇微动,却并没出声,只是眼神有些凝重。

火折子在空中画出一个曼妙弧度,然后落到了白雾上。

呲啦一声,骤然火起。

楚萍仍不放心,手中长剑直刺而出,剑身上青芒大作。

楚萍手里像是握着一团光。

光刺入了火中。

那团火忽的爆裂开来,像是有人把火药库在这儿又炸了一次,那些疾射而来的弩箭被气浪掀翻倒转,四散而去。

楚萍的身影被击退数十步,一连几个踉跄才堪堪站稳,身上的衣衫也多了几处凌厉伤口。

而一切的源头陈不遇,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然可以窥见烧伤,而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他仅余半截的左臂,和那些火未曾烧干的殷红鲜血。

楚萍用袖口拂去剑身上残留的鲜血,神色凝重。

所谓天九,是缉律司仅次于“无衣”的指令,这个指令的开头,便是这一连串的、不顾后果、不顾波及无辜与否的进攻,目的并不是为了制敌或者杀人,而只是单纯的进攻,最大限度发挥缉律司力量的进攻。

至于一般人在这般攻势前必死无疑的结局,反倒并非是缉律司的目的了。

陈不遇没死,他失去了一条左臂,这让楚萍有些遗憾,若是毁去他持剑用剑的右手,缉律司就再也无须担心他的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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