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好眼力!”

围观的百姓竟大叫起来。他们不懂,若是那剑柄顺着原来的势头戳过去,那缁衣必死无疑。他们只觉得精彩,就像看杂耍一样,尤其那根长鞭,如有灵性。

郑殊胜顺着剑鞘来处看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缁衣捕快握着无鞘长剑,皱着眉头道:“阁下越界了。”他虽年轻,语气却颇为正式。

郑殊胜笑了笑,脚尖又缩回半寸,心想缁衣也不全是废物。

那车夫冷笑一声,“怎么,觉得自己有本事?好武功?好威风?那你怎的不早出手,害的你这伙伴受此大辱?”

那年轻缁衣摇摇头,“伤他的是你,救他的是我,我不出手是因为你原先也不算出手。反倒是你,一介家奴,先是想杀官差,现在又挑拨离间,你主子想造反吗?还是你很想把屎盆子扣到你主子身上?”

郑殊胜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那缁衣看一眼紫蓬马车的车厢,语气显得颇为好奇,“我朝律法:家奴行凶,其主罪半。我说这位公子,擅杀官差,大逆不道,造反的罪砍一半,可还是造反呐。你这下人胆子这么大,你知道吗?”

马车内无人回应。

倒是那车夫有些坐不住了,厉声道:“嘴皮子倒是利落!不知道手上的功夫怎么样?”说着长鞭倒转,破空声大作。这气势比起方才强了好几倍,就算是不习武的百姓,也瞧得出来厉害,一时间周遭哗然声更大。

郑殊胜皱着眉头,很好奇舒州城里那一家会这么缺心眼。

他一边想,一边走出去,一只手攥住了那根长鞭,另一只手捻住了长剑的剑刃。云淡风轻。

“你倒是个有本事的,”郑殊胜看向那个年轻缁衣,笑着道:“只不过你的剑太慢,打不过他。”

旁人说这句话或许显得自大,但他不会,因为那个年轻的缁衣捕快丝毫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的确比他快。

郑殊胜觉得自己一定很威风。

但还不够威风。

他眉间掠过一丝煞气,攥住长鞭的手猛地一抖,长鞭寸寸断裂,往车厢疾射而去。

车夫一声闷声,虎口处已然绽出一道伤口。

但车厢却毫发无损,那些断裂的鞭子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一齐停了下来,落到地上。

“是我们管教不严,”车厢里传出一个苍老声音,名为道歉,但却没半点道歉的语气。随后,老人的手伸出车窗,丢了一个小瓷瓶,瓷瓶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方才被打伤的那个捕快怀里。

“仅以致歉。”

江湖武夫划分高低有个通俗的境界,即所谓龙门之说。在越过第一道龙门之后,武夫筋骨坚韧,开始修习内力,内力能收放自如则意味着他们在第二道门后站稳脚跟。

而像车厢里这位,能以无形之气外放成壁,拦下这些尚有一定杀伤力的“暗器”,平心而论,郑殊胜做不到,舒州城里,就他所知,除了那个叛逃的郑开明以外,也只有寥寥数人有能力。

这一手可着实漂亮。更何况人家短短两句话,看样子场间就已经尘埃落定。

但出风头这种事情,郑殊胜虽然不喜欢,但很了解:这意味着大家本来都是普通人,偏偏你踩着我站的更高,那么问题来了,我怎么办?

所以郑殊胜很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朝那车夫一抱拳,然后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那车夫手里已经没有马鞭,但他今日折了主子的面子,还连累马车里那一位出手,哪里还有半点逗留此处的心思,干脆抬手朝身前的马匹挥下,一道无形劲气打出,那匹马吃痛之后一声嘶鸣,拉着车缓缓向前。

人群自然没人阻拦,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那三名缁衣也没有动作,因为别人或许不认得灰袍,但他们不会。

郑殊胜没有多说什么,他或许没见过那辆紫蓬马车,但缉律司对于某些难以掌控的目标,总会设档立册,编纂卷宗,以备不时之需,就好比现在,郑殊胜很清楚地记得“紫蓬马车”“车夫”“云纹以下禁止干涉”这类字眼,曾出现在长安总司对山水客栈的情报中。

蜀地远,他们也不怕舒州城的水吃坏了肚子。

十宗覆灭后,南北两座思高堂、山水客栈、写意楼被新语山庄合称作“四宗”,这个称呼往深了想,其心可诛,但这四派都没有显露不满,这被认为是新语山庄和他们的又一默契。但无论如何,缉律司对这四座宗门,以及半匪半官的漕帮、海外岛上的瀛洲,总计六个大派,都有一个共同的规矩,即所谓云纹以下无权干涉。

郑殊胜自认还算守规矩,何况山水客栈的人背后带着一些十年前六隐的影子,贸然蹚浑水可不是他的作风。

马车慢慢离去,郑殊胜背过手去,五指微曲,继而伸出食指,然后握拳。

不远处的摊位上,几个小贩收了摊,挑着担消失在人潮中。

他沉吟片刻,转过身去,看向那三个缁衣捕快,好好打量了一番。

脸上红肿逐渐消散的那个,显然是心怀不满,尚带有些许稚气的脸上有一些愤慨;而出手拦住长鞭的那个,眉清目秀,颇有几分沉稳,虎口处有一圈常年握剑的老茧,单以站姿和持剑的形容来看,看样子三人中武功以他最高;而一直默不作声,似乎是胆怯的那个,此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手扶胸口,大口喘气,带着一丝庆幸恭敬道:“谢郑捕快救命之恩。”

他一边道谢,一边强拽着那两人俯身行礼,看样子倒像是个懂规矩的。

郑殊胜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有些好奇:“你认识我?”

“是。”那小捕快恭敬回道。

“你们是亲兄弟?”郑殊胜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一道细微红印,随口问道。

那捕快微微俯身,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笑,“大人说笑了,同胞不得共入一州缉律司,这是规矩。我们三个只是意气相投的好伙伴罢了。”说罢,他指着那个有些愤慨的小捕快:“他叫杜盛燕,”又指着另一个说:“他叫离林,”最后微微俯身拱手:“小人郑意。”

“缉律司没有大小,只有上下,”郑殊胜恍惚间觉得郑意的面孔这个名字有些眼熟,顿了顿,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同姓的小捕快,“你籍贯不是舒州吧。”

“下官祖籍金州。”

“哦……金州。杜盛燕、离林、郑意。”郑殊胜笑着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却忽的有些颤抖:“缉律司里最讲守望相助,你们三个做的不错。杜盛燕,离林。”

那两个捕快下意识抬起头来,答了一声是。

“杜盛燕有伤在身,离林和他先回去吧。”郑殊胜平静道:“至于郑意,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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