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开拄着长剑,站在山神庙前。他身形魁梧,穿一身明光重铠,朝阳下甲胄鳞片熠熠生辉,威风凛凛,对比之下,倒是比泥塑石刻的残破山神更像这座庙宇的主人。
但也只是像而已,若薛开是山神,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天柱峰搬到太守府头顶上,然后使劲砸下去。
一串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停在了薛开身前。
“将军,”一个参将打扮的跳下马,单膝跪地,“布置好了。”
薛开点点头,“好,”旋即却又摇摇头,“好吴敬仲他娘个屁。”
那参将熟知自家大人脾气,倒也不说什么,只举起右手,握拳在左胸,行了一个折冲府的军礼,“属下去准备床弩的摆放了。”
薛开叹一口气,点点头,“去吧。”
那参将便又跳上马,朝远处飞奔而去。
而薛开依旧站在这座旧庙门前,他身旁已经没有亲卫,都派去参与设伏了,而他待到床弩布置完成,也会启程前往天柱峰下。
薛开喃喃自语,仿佛在神游天外,细细盘算着这次的阵仗,“五百折冲府,三百缁衣,五十青章,十架三弓床弩,六只雪雀,三百两黄金的人头。”
他低头笑了笑,“怎么逃?”
山神庙前空无一人,自然不会有回答。
薛开是土生土长的舒州人,在舒州长大、习武、入伍,继而往边关搏杀,因为牵连一些不好说出来的旧事,又折返回舒州,做折冲府游击将军已然五年。他心中明白,天柱峰上没有什么仙人,但在他看来,穆修己三个字不亚于仙佛。在北方边关的数十年间,只需竖起那杆穆字旗,那些突厥人都要再三斟酌自己的骑兵该不该上阵,即使他们知道,穆修己早已经不再是横刀北方的燕然将军。
正因如此,薛开更觉心中没有把握,无论山上有没有穆修己,山腰的下马碑,始终都在提醒着世人,不可妄入。
薛开抬起头,万里无云,唯有几只鸟雀飞过。
——
天柱峰上。
郑开明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站在草庐前,神色难得露出一丝纠结。
站在一旁的顾红林搓了搓手,总觉得手里没有兵器心里躁得慌,可惜穆前辈的草庐里,除了砍柴用的锤子、凿石用的榔头、织布用的纺锤以外,就只有一口大铜钟。虽说江湖上也曾有前辈喜好扛钟行走,可顾红林掂量掂量自己的腰板,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郑捕头,你这到底是烧呢,还是不烧呢?”
郑开明苦笑一声,“指挥使的命令,是叫我烧个干净。”
顾红林从衣角撕下一截碎步,把散落的头发随意拢起,笑着问他:“那你到底是想不想烧?”
郑开明坚定地摇摇头。
顾红林一把拿过火折子,笑着道:“说实在的,穆前辈不肯帮我,我心里也气,所以既然他想烧了这小屋,我就偏不。”说罢把火折子捻灭了揣到怀里,“况且留着又不碍事,穆前辈要是因为这个怪罪你,那你倒遂愿了不是?”
这自然是顾红林的玩笑话了,郑开明知晓他心意,心中感激,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谢。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顾红林摆摆手,忽的记起什么来,跑进屋子里拿了个树枝编的蒲扇出来,也揣进怀里,颇有些感慨道:“以后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再说夏天到了,这扇子瞧着好用,一并带走算了。”
郑开明一时哑然,笑着摇摇头,随即收敛神情,退后几步,立于草庐前。
顾红林亦收起笑容,并肩站在郑开明身侧。
两人一齐抱拳躬身,如此三次,随即走向石崖边上。
那方久经风雨敲打的石桌上,摆着两个形似纸鸢的物件,却比纸鸢要大得多,都用草绳固定着关节,瞧着不甚牢固。两人各取了一件背在身后,顾红林笑着道:“以往想着,我要是有了翅膀,就上天瞧瞧,如今倒如愿了。”
“穆大人巧手,”郑开明一边说,一边将草绳经由肋下绕到胸前打个结,“顾少侠,你的伤不碍事吧?”
“别担心,”顾红林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屁大点事。”说着也系好几处结,站在悬崖边上,风直往裤腿里钻。
“我说郑捕头,”顾红林眼见着脚下淡淡云雾,颇为认真地问他:“你说这要是飞一半散架了,咱俩算不算舍生取义?”
清风吹过天柱峰上的一草一木,沿着山道,走过草木石径,越过山间苔藓,迈过庄严石碑,翻过一座座古怪石像,停在草庐前。
那口生了锈的铜钟随风微微轻摇,铜钟顶上的横梁掉下几粒木屑。
郑开明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总比走下山去乱刀分尸的好。”
“那倒是,”顾红林从头顶拉下一根木杆来横在胸前,“穆前辈是这么飞的?”
郑开明握住那根木杆,踮起脚尖。
“差不离。”
“别介,我说郑捕头,飞到一半再改可就来不及了。”
郑开明笑了笑,闭上眼细细等着风向。
——
薛开拽住缰绳,两腿稍稍一夹,停住战马,不待问自有人上前行军礼,高声道:“将军,暂无异变。”
薛开有些头疼地翻身下马,抬头看一眼天柱峰,又低下头来狠狠骂了几句吴敬仲。
天柱峰山脚,近千精锐,或堂而皇之在大道上设卡列阵,或藏匿在山野草木间,近百名青章捕快沿着山道直达半山腰,却不敢越过石碑半步,只隐藏气息静候消息。
薛开背弓挎剑,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
“他娘的,虽说是春末,可这明光铠也忒闷了。”薛开咒骂几句,摘下头盔,不多会,却觉一股大风忽的刮来,将那杆折冲府的军旗吹得直响。
“舒坦了。”
薛开笑了笑,没发觉头顶有两个硕大的风筝,正飞离天柱峰。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