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
晴,万里无云。
折冲府代行校尉薛开站在天柱峰脚下的一处破败山神庙宇中,神色凝重。
昨夜缉律司忽的传来消息,说是自己的老上司陈扩,被逆党郑开明砍掉了脑袋,而随后便是太守大人下令,由他代行校尉之职。这道委任状没头没脑,且在薛开看来问题颇多,且不说吴太守一贯的越俎代庖,单就陈校尉被杀就是笔糊涂账:先是说郑捕头趁夜去宰了陈扩,后来又下令折冲府倾巢而出,在天柱峰下守株待兔。
难道这郑捕头武功高强,一夜之间在舒州城折冲府大营和天柱峰两头跑了个来回?
薛开站在残破山神石像前,下意识掂了掂手里的宽刃长剑。
他与陈扩共事五年,说不得多么亲近,但军伍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陈扩这一死,薛开亦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意。旁人或许知道的不多,但薛开在前夜负责巡防折冲府,对于吴敬仲下令出兵及陈扩秘密出营远去天柱峰的事情,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灭口?警告?栽赃?
薛开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启禀薛将军,”一个兵卒忽的快步跑进来,单膝跪下,手里捧着一封信笺,薛开只瞥了一眼,就看出那个熟悉的字体属于谁,只是他看一眼那传信的士兵,却记不起自己身边有这号人。
“太守大人送来一封信,请薛将军过目。”
薛开上前两步,魁梧身形投下一道宽阔的影子,盖在传信的兵卒头上,并不急着接过信,而是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叫宋忍?”
那兵卒没由来觉得后背发凉,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记得你是陈扩的亲兵?”
宋忍头埋的更低,举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
薛开看一眼那士兵腰间缠着的白布,神色微冷,接过那封信笺,拆开来,只有寥寥几行:“陈校尉家眷及一应抚恤已安顿妥当,薛将军切勿挂念,尽力围剿便是。吴敬仲,五月廿七。”
安慰?
薛开冷笑一声,俯下身子,用信笺拍了拍神色慌张的宋忍的脸颊,“太守大人有没有吩咐,让你跟在我左右协助?”
宋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鼻尖几乎触到了泥土:“属下恳请薛将军答应,陈校尉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他不幸……”
“好了,”薛开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冷声打断了宋忍的说辞,“既然你要报恩,也要报仇,那就编入第一营,扛矛去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第一营冲在最前面,离你的仇人最近,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宋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折冲府第一营,冲锋陷阵,十死无生,况且对阵江湖高手,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离仇人最近,离死不也最近吗,他猛地用力磕了几个头,额头磕出血来仍不敢停,只不住地喊道:“大人,大人……”
“大什么人,折冲府中只有将军,”薛开眼神冰冷,猛地用力一踹,宋忍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已然断了几根骨头。
“既然陈扩待你有再造之恩,你就该以死相报,扭扭捏捏,丢我折冲府的脸!”薛开大步向前,拔出长剑顺势劈下,一道血光掠过,宋忍尸首分离,头颅之上五官狰狞。
“走狗。”薛开呸了一声,俯身用宋忍身上的白布擦拭罢剑身,站起身来厉声朝左右亲卫道:“宋忍为报陈校尉恩情,甘愿冲锋赴死,幸而得偿所愿!”
左右两名守在门口的亲卫默然不语,神色间似是见怪不怪。
少倾,几个士兵进来,用白布把宋忍的尸首裹了,又急急出门去。也不知这位“知恩图报”的宋忍,究竟要被葬在什么地方。
自始至终,薛开只是站在山神石像下,面色阴沉。
——
天柱峰上,顾红林曲臂做揽雀状,掌心起伏之间,一圈淡淡的氤氲白烟萦绕不散,缥缈出尘,且随着他动作越发清晰,像极了一个圆环。却在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时候霎时消散不见。
顾红林不慌不忙,一手握拳摆在丹田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胸前,猛地对准玄州方向比个中指。
天杀的老骨头,把秘籍和酒摆在一起。
一袭布衣的郑开明坐在崖边,膝上横陈着那柄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江湖人都知道奇侠顾红林修炼的功夫只有半部秘籍,没来历、没传承、没同门、没长辈,就这么练下去,说不得连命都要没。只不过数一数七年过去,顾红林还能戴上一顶“反贼”的帽子,看来三年前他登上惊蛰卷时的那场规模不小的赌局,很多人要输个底掉。
不过郑开明沉吟片刻,还是出声道:“顾少侠,你的武功,可有找到相似相近的路数?残本终归是残本,早早改一条路,或许要好很多。”
他这话其实在江湖上属于犯了忌讳,平白指摘他人武艺,委实不当,不过顾红林知道他一片好心,倒也不在意,“这功夫残本归残本,但总归高明,要说路数相近嘛,”他两手一摊,也是无奈:“不知道。”
郑开明伸出手在空中虚画数下,顾红林看出他是在推演,只是也没抱多大期望,他也不是没有试图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只是始终没有人能够解答。
郑开明也不例外。
“这路数奇怪的很,像是杂糅百家之长,博采众长,能看到很多门派的影子,可真细究起来,又太……简单。”
武者修习内力,借助体内经脉中的气机流转使出种种高明功夫,虽说世上功夫千万,但大致都有一个规律,即气机运转越繁琐,威力便越大。顾红林能入惊蛰卷,足以说明这功夫了得,只是当中气机路线与它的名声相比,有些太简单了。
郑开明站起身来,学着顾红林曲臂揽雀,十分形似,却总没有顾红林那种缥缈的气息。
“这功夫没名字吗?”
“没有,我在海边一座石窟里找着的,旁边只一壶酒一个骷髅,”顾红林舔了舔嘴唇,很是怀念:“真是一壶好酒啊。”
“东海?”郑开明想了想,“东海一带的武学大多重势不重神意,和你的路数差得远。”
顾红林摸了摸脑袋,敷衍似的嗯了一声,但其实对郑开明说的这些话半懂半不懂,却又觉得也无所谓,笑着道:“简单好,要是他难得像天书,我只怕连字都读不懂。”
“或许不是太简单,而是我理会不了。”郑开明收手调息,越想越觉得奇怪:“似乎能摸到一点门槛,却又不知道怎么继续。”
“对喽,”顾红林笑着点点头,“按理来讲,这功夫上手简单,我都能学会,可沿着原先的内力运行推演下去,却总是出问题,要么和原先的路线有冲突,要么干脆是死路一条。要我说,郑捕头,也别计较这些了,正事要紧。”
郑开明闻言,看向石桌上的两个木制的大方匣子。
“下山要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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