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明一愣,不多想,直言道:“天下正道,非一人一家,而是天理昭昭。”
“好一个天理昭昭,”年轻人拍了拍手,语气却又复归于冷漠:“若是天理昭昭,自然有人挺身而出,似顾红林这般人,世上从来不缺,你去寻他们便是。家师隐居,但求清净,郑捕头,请回吧。”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郑开明一急,拄着剑要去追,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在泥潭里,然而眼前那人却只是一步一步走过遍地兵卒,临近下马碑。雨声萧索,风声呼啸,郑开明眼见着山上的钟声再没响起,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但求清净”,终于难以抑制心中悲愤,仰天长啸,厉声喝道:
“隐居隐居,真要隐居,又为何要创下缉律司的基业!神麟二年,郑某奉穆大人一纸书而入缉律司,十年之间,无数生死一线,尤不敢忘‘为国为民’四字;长安惊变,天下动荡,是无数缉律司同僚舍生忘死,平稳局势,他们临死之际,还在等一个解释,可是十年过去了,只换来一句但求清净吗?”
下马碑前的身影止住脚步,并不转过身来直视郑开明,只冷声道:“家师并不亏欠你们什么解释。郑捕头,你十年未曾上山,只不过是不想面对现实,十年间你奔波各地收集线索,难道还没查出来真相吗?”
他转过身来,缓缓道:“真相就是,缉律司总指挥使穆修己,设计伏杀十大派掌门。”
惊雷连声,似是要劈散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郑开明摇摇头,既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只定了定神,竭力不去想旧怨,而高声道:“当初之事,非穆大人亲口所说,皆是无妄揣测罢了。今日,我定然要带顾红林上山,事关社稷,绝非什么狗屁倒灶的但求清净就能推辞过去。”
他出身名门,修养极好,此时倒也动了粗口,那年轻人冷哼一声,转过身来,目光冷峻,没半点不屑,只是实话实说:
“你拿什么上山?”
郑开明直起身子,眼神炽热。自上山以来,这位名满江湖的捕头,第一次全然没有半点疲态,他眼神中的倦意一点一滴消失,只留下莫名的平静,或说死寂。
郑开明握紧了拳,呲啦一声,两只衣袖破碎开来,露出结实臂膀。
风雨骤然停了,停在郑开明身周方寸间,好像有一柄无形的伞在替他遮风挡雨。
年轻人心中闪过片刻的惊诧,没料到郑开明不仅尚有余力,这余力竟还如此之大。武夫相争,有势与实之分,郑开明受了山巅五声钟鸣,内力运行受挫,本不该还有余力凝势成实,但他偏偏做到了。
年轻人抬起手来,五指虚握,不敢轻视。
郑开明的手臂,却忽的从肌肤间渗出血来,一滴一滴,将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化作殷红。风雨触不到郑开明身上,那些血竟也不散去,就那么缠在他手臂上,像一双血色的臂铠。
年轻人神色一变,叱声道:“郑开明!逆行经脉是大忌,你真要以死相搏?”
郑开明闭上眼,不去回答,只有一双拳头,越发握的紧。
“何苦来哉!”年轻人神色一凝,右手五指在半空里一挥,旋即五指虚握,凝雨成剑,横空斩向郑开明丹田。
这柄剑脆弱的不像话,却也锋利的不像话,一剑之下,破空声大作。
郑开明自腰间拧身,抬手,出拳,将这柄雨做的剑又打成了稀碎的雨滴。自始至终,他都闭着眼,神色如铁。
年轻人并不慌乱,贴身欲要伺机破功,但一近郑开明的身,他顿觉脊背发凉,仿佛不退则死。他强运内力,压住心头悸动,出拳出掌,劲气激荡,然而这却使他更像是陷入蛛网一般,每一次出拳,郑开明都先他一瞬拦在他拳路必经之处。
以拳脚功夫而言,郑开明当称宗师。
年轻人神色不改,径直拍出一掌,后撤数步,随即换一只手,扯来三尺雨幕,凝作一柄近乎实质的长剑,自上朝下斩去,在触及郑开明向上格挡的手腕之际,他食指微动,剑身之上,一道青芒一闪而过,长剑寸寸龟裂,数截由雨凝成的碎剑分射郑开明小腹、左胸、眉心三处。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郑开明睁开眼,一双黑色瞳孔中,不知何时沾染了猩红血色。他深吸一口冷气,低声一吼,周遭空气为之一滞,震碎身前无数雨,亦将年轻人喝退数十步。
禅宗狮子吼?龙虎山敕令?年轻人稳住身形,心中诸多念头一闪而过,最终化作一声敬佩:“是我坐井观天,小觑了天下英雄。”
郑开明不语,亦不敢语,他用两只遍布血色的手一抱拳,随即须发皆立,势若天神。
年轻人深知此战事十之八九是要输,心中却因此而兴奋,伸出手去凌空一抓,一柄长剑入手,旋即竖剑于眉心,长剑之上,青光乍起。
剑拔弩张之际,山巅钟声又起。
第六声,平淡无奇,似是随手为之。
两人暂停不动,年轻人反握长剑,做倾听状,郑开明却只是疑惑。
第七声又起,悠然清净,声若山泉,全不似钟鼓厚重,郑开明心境竟为之一松,而那年轻人眉头微皱,长剑垂地。
第八声时,郑开明手臂上的血气悄然消散,年轻人亦随手一挥,将长剑插入脚下,垂手细听。
第九声时,郑开明内气散尽,面无血色,如重伤初愈,却能站在原处,神色激动地看向山巅。
第十声,其势浩然,其声厚重,其音巍峨。
天柱峰风雨消散,月色洒落满山。
赤衣年轻人拂袖拱手,平静道:“家师请郑捕头、顾少侠,上山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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