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怯懦声音带着哭腔:“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那公鸭嗓冷哼一声,继续微笑着对那校尉道:“咱们追了这一夜,几波人手都被那反贼逃了,如今都快到山上了,还是没个踪影,这可大大的不妙啊。”

顾红林听得明白,这不男不女的太监,应该就是此次督办祥瑞的先行官,他把身子又往暗处挪了挪,细细听着。

外头那校尉平静答道:“顾红林有伤在身,几次围杀虽让他逃了,却也多半耗尽了他内力,他此时只是个寻常武夫,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你说的我也明白,”那太监顿了顿,话语间仍有些不满的味道:“可人毕竟还是没抓过来。”接着又抱怨道:“吴敬仲的脑子太不开窍,本来舒州城里就能解决的事,非得来这天柱峰,在这儿他敢大张旗鼓么?还不是要我来充个后手,防着上边盘问。我说陈校尉,多久到山腰下马碑啊,我这马车到了那儿可真坐不得了。”

校尉语气稍有些怪异,答道:“尚有一刻的路程。公公的马车……到哪儿也可歇一歇了。”

“那便好,那便好。”

一行人声音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顾红林一动不动,只把长剑微微挪出去一寸,借着微弱的月光反射,瞥见外边空无一人,才松一口气,继续往山顶去。

山间的路本应当有樵夫留的痕迹,可大雨冲刷下也模糊难辨,顾红林不得不伏低身子,分辨路边泥泞中的蛛丝马迹,走着走着,他忽的叹一口气,低头看一看衣衫破烂,瞥见水洼里自己的倒影狼狈不堪,发觉自己活像只丧家犬。

这倒也算了,更狼狈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可最让他糟心的是,他发觉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左右险峻如斧劈刀刻一般的峭壁间,站着三个如同石像般冷寂的人。

“三个。”

顾红林拨开眼前野草,看着那三个黑衣捕快,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此来舒州城并非全无准备,但舒州城情况特殊,统领南方四道四十八州的缉律司分司便在此处,情报搜集尤为不易,诸多渠道获得的消息中,最有用的也只是知道舒州城中藏有不下五位绣云纹的捕快。

而顾红林眯着眼,瞥见那三个黑衣捕快的领口上,无一例外,都绣着一个隐秘的律字,在雨夜中,三人持伞静候,面容都掩在纸伞下,瞧不清长相,只能看到为首一人,袖口处有若隐若现的几圈明黄纹路和一圈缥缈云纹。

这可大大的不妙,依着缉律司和礼部的规矩,这种代表天子威严的明黄色,只在破获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案、重案后才可获准纹饰,否则便是僭越的大罪。

这种长安内廷独有的明黄色织锦,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大阵仗,大阵仗。”

顾红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拨开灌木杂草,缓缓走了出去。

“让三位久等了。”

那三个捕快都是缉律司的好手,但隐约间以绣云纹那一人为首,顾红林一出来,他们倒也不惊讶,为首那人语气平静,声音低沉:

“顾红林?”

顾红林摊了摊手,并无惊慌,笑着道:“我说不是,三位便能放我过去?”

那人将伞微微前倾,似乎是为了掩饰住自己面容。

“阁下素有侠名,想来并非作奸犯科之辈,若果真无罪,待缉律司查清来龙去脉后,自会还你清白。何况,今日我纵使放你过去,你罪责不平,也会被下四海通缉令,永无宁日。”

他语气诚恳,但顾红林只是轻蔑一笑,“看来顾某的这口锅背的还不算大,我还以为谋逆大罪,该下格杀令才对。”

那人沉默片刻,轻声道:“阁下说笑了。”

本朝的格杀令自太祖起只下过三次,一次是开国时对墨家奇门,一次是初建长安城时对江湖某些不服管教的门派,再一次便是十年前的旧事了。顾红林的罪,下一道“可先斩后奏”的四海通缉令,也足够了,至于那“凡包庇者,格杀勿论”的格杀令,他确实不够格。

那人又道:“缉律司秉持公正,依照律法办事,阁下只是附逆,并无格杀令的必要。但只四海通缉令,也足以牵连亲友,祸及家族,难道阁下真要堂而皇之和朝廷作对吗?”

“堂而皇之?”顾红林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振,凛然道:“吴敬仲欺上罔下,缉律司为虎作伥,我替百姓清理祸患,算什么作对?”

那人纸伞微倾,沉默不语,倒是他身后的一个捕快厉声呵斥:“大言不惭!你劫狱而出,打伤官军府兵无数,沿途伤及无辜,损害财物,这也算清理祸患?若光明磊落,怎会做这等行径!”

顾红林气极反笑,高声喝问:“试问缉律司的牢狱,我进去还出的来么?朝廷十年前敢在长安城围杀江湖众豪杰,如今难道不敢杀我一个江湖武夫?你穿灰袍、持金令,也是成名的高手,如今天下乱成一团,你却和我讲什么律法规矩,不可笑吗?”

那捕快一怒,正要上前,为首那捕快却微微侧身制止他,回过头来,对顾红林道:“阁下所言过激了。”

顾红林不愿与他多言,只道:“我所说的没半句假话。至于你三人,应当知道我此来天柱峰是为何事,我若真问心有愧,难道还敢去山顶见他吗?你三人要真为国为民,就让我过去,若不是,就一齐上吧。”说罢横剑身前,再不多话。

为首的捕快悠悠的叹一口气,合起手中纸伞,露出真容来,无奈道:“阁下何须如此。”

这人五官端正,威风凛凛,却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仿佛久在旅途却无处归家。顾红林一眼便认出他是谁,心想此次只怕要完蛋,嘴上却不认输,讥讽道:“缉律司娇贵,也受得了雨么?”

那捕快,或说捕头,也不答话,只抬起手来,伸出两指,那两人便也合了伞,左右散开,要成合围之势。但下一步,那捕头却又握拳挥下。

这个手势顾红林自然是看不懂,但看得懂的那两人却愣了,有一人疑惑道:“郑大人,这……”

那姓郑的捕头微微颔首,握伞的手抬起,也不见如何动作,手中的伞却如同飞矢一般骤然朝顾红林射出,顾红林眉头微皱,并不躲闪,只微微偏了偏头。

那纸伞直直擦着他耳畔,钉入身后树干中。

捕头这一手功夫,实在高明,顾红林侧着头看一眼,发觉那把纸伞完好无缺。

“郑捕头好大的威风。”

“过奖,”那捕头一边笑着答一句,一边又举起手来,握拳挥下。

余下那两名捕快相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复又将伞撑开,竟缓缓退后几步,消失在顾红林身前。

原来这手势,竟是让他二人离去。

顾红林看不懂他这般做法,也不敢放松警惕,只冷声道:“郑捕头大可不必如此,莫说顾某有伤在身,就算没有,我也不是你对手。”

“那为何不束手就擒?”

顾红林抬起长剑,直指黑衣。

“既不能,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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