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沉默掩盖了少年郎本该昭然的心思,和尚只能去猜测,去赌若对方从未想过坐上大荒的帝位,那除了拔旗鹿首的复仇本愿之外,他是否还存着一点私心,正如任性来往沧西之时一样,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寻和得到的东西。

而帝陵之中,在那位“假死”的帝王的谋划之中,也许就藏着可以动摇其心的东西。

和尚清了清嗓子,却被少年突兀打断了。

“你想要什么?”对面被这一句打的摸不着头脑,楚王却换了口吻,“随军两年,你不任一官半职,也不求金银财宝,连程骁都已经升至一方大将,你却还是我身边无名无氏的白衣谋士。人为利来,无利则走,这是你教我的。”

和尚哑然。

楚王并未等他,朱雀的余火仍在地上流淌,唐绵绵听见身边的女子小声惊呼,楚王是在绘字。葬火节的图腾一众武人抓心挠肝苦了许久,一直没定下来该在何处摆一个威武壮阔的标志,缺时少材没地方,更没文人那种百转迁回的弯弯肠,这下倒好,君王亲自动手自是无人敢置词。

于是本该用于演武比试的空旷陆地,一人垂头沉思,另一人兴致勃勃的绘写大字图腾,而其余人等也随之默默瞪眼。

随着最后一笔落定,少年心情愉快的露出笑容,追问仍旧立在正中的白衣和尚:“想到了吗?”

“我求万世之安。”

“哪个万世?”

“千秋万载,泽被大荒。”

似乎早有所料般,无视周遭纷纷指责大言不惭或者空话连篇,少年反倒笑了:“从何说起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平生二十余年行南至北,往来观众生百态,知人人皆浮沉于苦海不得解脱。我思何为解脱,生死轮回不过仍是长路一条,重又来过,算不得解脱。既不得解脱,便不做七戒一斋的苦行僧,喜怒哀乐万念以聚方成人生。”

少年点头。

“初时人微言轻,自是人间浮萍无依无靠,故遇人渡人,遇鬼渡鬼,窃窃于万物私语,乃求一个安字。万物有灵,万物求安,人皆有所愿,所愿必存纷争,争则乱,乱则不安。如今我身于楚王身侧,目睹一城兴亡,万人生死,所求为动摇权柄和力量的资格,而既已得之,当求渡万人,当求万世之安。”

少年几乎失笑:“倒是我狭隘了。”

“渡人既是渡己,自求出路罢了。”

对方摇摇头,并没有把和尚的辩解放在心上,不如说如今大荒驰骋的几位掌权者,竟没有一个人的思想能到达一个无名无姓的和尚的高度。

“我准了。”

少年君主于火尘散尽的中央撂下最后一句话,留愣怔原地的和尚和满场军士女眷茫茫然,许久才听得嘹亮肃穆的呵声响应。

地面代表楚王绝对权力和一意孤行的图腾依旧热浪翻腾,有人士气大振,有人忧心忡忡,唐绵绵呆立半晌,却忽然想起那名提剑肆无忌惮的君主是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一时之间竟五味杂陈不知何去何从了。

而和尚登行至高处,不忘朝地面望去。

那是个“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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