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夜深了。”
宫人慎言,不敢多问。常年在外的琅琊郡王并非宫内熟客,确如传闻般温和面善也体弱畏寒,他们尽心尽力照看着,不敢有分毫怠慢。但主子的心意总是捉摸不透,见惯了禁城中人人一副虚与委蛇的面具,宫人大多明白少听少问少看的道理。
叶子阳沉默不应,他的视线落在手掌,良久才收拢手指。掌下三寸,轻微划伤,是苏盏所戴的铁制扳指,刻绘蛇形花纹割伤所致。
常年积攒的习惯让他对于身体的变化产生过分敏锐的感知,从不起眼的疼痛伤痕,到随时令变化的生长衰变,抑或是在往复循环的周期中,缓慢走向死亡的征兆。他的医术称不上顶尖之流,但对于自身的认知无人可及,且正因为对自己千疮百孔的躯体了如指掌,在精雕细琢修补裂痕的同时,他明白生命与尽头之间的距离,于是竭尽全力与如影随形的死亡相争,抢夺自己的时间。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认同他的挣扎。
幼时的叶子阳仍会依偎到母亲的身旁寻求安慰,但得到的总是对方溢满绝望的叹息。母亲常年守住一方壁龛,一尊佛像,仿佛无休止的诵念就可以为自己的孩子带去解脱。
与那些充满怜悯和无望的叹息不一样的是唐绵绵,外向活泼的小女孩总是生机勃勃,她是攀出墙面的绿藤,迎着朝阳的方向旺盛生长。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父母,你是不是在赌气?”
幼年的小唐姑娘仿佛可以看穿人心,从长公主短短的一次拜访就能看出叶子阳的症结所在,并且丝毫不顾忌孩童脆弱的自尊,犀利直白的指出。脸皮薄如叶子阳只能别扭的反驳:“我没有。”
可小唐姑娘甚至只是随口一提,并非想要过多纠结,注意力转得飞快:“这是什么草,也是做药的吗,我看见你早上拿出来晒太阳了。”
“伴夜草,有毒的,别碰。”
于是小唐姑娘收回爪子,改为一巴掌拍在叶子阳的肩上。
“我是你师兄。”只需稍稍端正脸色就能让她乖巧的收手,叶子阳便打算回答对方满满疑惑的大眼睛,“给我自己治病,不害别人。”
“毒草也能治病吗?”
“为何不能。宗内常说你生来便是百毒不侵,但归根究底只是因为躯体自身的排异能力异常强悍,而我恰恰与你相反,身体的各大机能都处于沉睡状态,故而总是轻易患病重疾,如今需做的就是通过一些小小的手段将之唤醒,所谓以毒攻毒便是如此。”
叶子阳突然停下,因为小唐师妹的眼神明明白白的说着她一点都没听懂。
唐绵绵问:“很痛吗?”
他低声道:“很痛。”
在母亲面前,在师长面前,他是持重有礼的好孩子,不会抱怨伤痛,更不会自怨自艾。他明白在旁人面前示弱没有半点意义,除了一声声刻意掩饰的感叹和安慰他什么都得不到,而那些所谓的怜悯只是在破坏他苦苦坚持的壁垒,以长者的名义套上无法突破的枷锁。孩童天真,他们因同情掉下眼泪,却不会将悲苦带到第二天,日升月落,对于孩子来说,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很残忍,却令人安心。所以叶子阳说,很痛。
“你一定要努力。我爹说你可厉害了,我也觉的你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只要是你努力去做的事情,肯定是能够成功的。”
平时总是闯祸的小师妹却很擅长鼓舞人心,叶子阳微微错开脸,类似的鼓励非常罕见,自诩看透世事的人多半会劝他放弃挣扎去享受剩余的时间,即使明明这就是他所希望的,最简单的支持。
他想要活下去。
宫人埋头跪伏,放下手中杯盏,蹑手蹑脚阖门而出,唯余惶恐打断主人沉思:“殿下,唐小姐的信到了。”
师兄,展信佳。你托我找寻的资料已随信附上,此物相关记载寥寥,故赶往左海三壁向儒门求教,如今我人就在千录阁,打算再多留些时日与他们理论,若有任何吩咐,务必随时传书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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