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格楞伯爵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想也知道,皇帝只是在发挥他并无人欣赏的幽默感。

皇帝也感到有些无趣,便正色道:“虽然对我伸出的和解之手,他们似乎并没当回事,但我也无意再追究此事。追究也没用昂堡公爵那个老家伙一定是继续装傻充愣就算去问他也是一推三不知。至于汉娜皇妃,……她现在的状态是最好不过的,没必要去惹她不愉快。毕维斯,你不觉得我们在所谓玫瑰战争这件事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吗。我都有点后悔,当时怎么就同意多芬提出的计划了。”

姆格楞伯爵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您觉得,是到了转入下一步时候了吗?”

“我们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来培养那个能给哈尔姆希卡德人带来足够麻烦的势力。马克西米利安在托斯莫搞出来的事,也大大搅动了哈尔姆希卡德北部的局势,昂堡和周围的地区至少两、三年里都安定不下来。现在发动,时机再好不过了。”皇帝在自己的最忠实的部下面前显得胸有成竹。“就连龙神也站在我这一边困扰了帝国北方边境几百年的蛮族,竟然把劫掠的刀锋指向了大海的对面。受我们扶植的那群人少了最大的后顾之忧,就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与北地领主们的厮杀中了。”

“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姆格楞伯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皇帝。“我的几个手下发现,北境那些人不但在串联新拓地的边疆伯爵们,还和纳兹塔的精灵有所接触。甚至深入海斯勒姆,试图联络那里的叛逆。是不是需要对此予以打击,以免影响过大以后难以收拾?”

“不必。”皇帝决然道。“不让这些身份低贱的逆贼相互鼓气,他们怎么会有信心挑战帝国的权威?不但不要阻止,某种程度上还要暗中撮合他们。他们闹得越大,才能迫使那些皇位觊觎者们动用真正的实力加以应对。而到了最终清算的时刻,我们也能将其一打尽。”

姆格楞伯爵压下心中的不安,向皇帝低头施礼。

这就是千年帝国当下的时局。明面上道义规矩,暗地里则是尔虞我诈。只要不想彻底撕破脸,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都不在话下。别说是昂堡公爵,就是皇帝本人,玫瑰战争那次还不是一副吃干抹尽的难看样子。否则,皇室发迹之地的贵族领主们,哪里会一而再地寻求报复呢。

哐,一个镶嵌金框的酒杯,撞在侍女姣好的面孔上。碎裂的玻璃割破了娇嫩的皮肤,鲜血和红色的酒液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破了容的侍女一声都不敢啃,跪倒在地上全身簌簌发抖。

身材粗壮的男子还不解气,冲上去连打带踢了好几下,才对蜷缩起来的女人和屋子里其他的仆人大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屋子另一侧,容貌丝毫不逊色于前那个百里挑一的侍女的男子,翻动着一个昂贵的瓷盘里,一根根大约1阿赛uia约厘米长的棍子,似乎是在玩一种上层社会当下流行的占卜游戏。不过仔细看,那些略带弯曲的棍,其实是从手掌上割下来的手指。苍白的骨节带着阴冷的死意。

“哼!”残暴的壮汉抱怨道。“你们戈梅耶家的精锐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家老头子找来的杀手呢。至少他们伤到了那贱种,还活着逃出了好几个。”

俊美的男子撮起盘子中的一根大拇指,端详了一下,又丢了回去。“马克西米利安果然没让我失望用巨魔来对付我派出的死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可是激动得全身发热啊,就像我干死第一个胆敢拒绝我的子那次一样。”

壮汉却是感到全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保罗,你这家伙……不会是想讨好那个私生子才做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罢?”

哈哈哈!被称为保罗的戈梅耶侯爵大笑。“哈里特楚昂堡,没想到你还是个性格敏感的人呢。”

“狗屎的敏感。”哈里特破口大骂。“我警告你你可以拿你自己家的狗腿子的命去干你喜欢的任何狗屁把戏。不过要是妨碍到我的大事,我可不会给你那个皇妃阿姨什么面子的。”

“稍安勿躁。”略显阴柔的男子摆了摆手。“哈里特,我们成为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有十几年了罢。你哪次看到我为了私事影响大局的?这次的行动,算我栽了。不过多芬也没能得什么好处,反而坐实了他办事不择手段的名声。胆敢在人口密集的帝国首善之地放出食人的巨魔,我们是不敢再招惹他了,想必其他人对他也是敬而远之了。这种忌惮甚至还会扩展到威廉姆十四世的头上。损失了十二个得力手下获得这么个结果也是值了。”

昂堡家的长子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管怎么说,那子都算是在我们俩面前落荒而逃的。让他稍微扳回一点,只要你不在意也没什么关系。”

戈梅耶侯爵换了个懒散的姿势。“让我惊讶的不单单是马克西米利安这次展现出的实力,而是皇帝竟然如此简单放弃了培养了若干年的得力手下。就连我们如此明显的报复行径,他都没有派人阻止?多芬子爵毕竟是他的儿子,脑子又活络,很有可能会成为比姆格楞警务总监更好用的忠犬。如果仅仅是你老爹他们的压力就能逼皇帝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可就配不上他黠智帝的绰号了。”

“他老糊涂了罢。”哈里特对这个喜欢耍手段从上台起就和哈尔姆希卡德派系争斗不休的皇帝可没什么好印象。

还真是依靠本能活着的……牲口啊。戈梅耶侯爵晒笑道:“威廉姆十四世今年才五十八岁,比你的父亲昂堡公爵好几岁呢。”

“那你说,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不是怕了我们的话。”哈里特坐倒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嘀咕道。“这些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iaa≈burg皇朝的皇帝,都不是怎么消停的主啊。”

戈梅耶侯爵拍了下手。“恭喜你,答对了。”

“什么?”哈里特诧异地问。“是皇帝怕了我们吗?”

“不,是后半句。”保罗冯戈梅耶暗自补了一句你这个傻瓜。“本皇朝的皇帝,对我们这些帝国栋梁的领主都不怎么友好。”

哈里特抚摸着下巴上干硬的胡须。“什么奇怪的。这天下的权力就那么点,我们的多了,皇帝的可不就少了嘛。”说着他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聪明。

“我们和皇帝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保罗决定给昂堡上节课,以便今后能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也就是说,能更方便地利用他。“最早,开创帝业的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和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也包括守成之帝朱利叶斯威廉姆克里斯坦森,那个时代的皇帝是领主阶层的代表,号称贵族中的贵族,最强大的领主。也就是说,他们与我们是一体的。也是他们带领我们的祖先打败了对手,掌握财富和权力,建立了传承千年的统治。”

“我明白。玛威堡的铁公爵,弗雷德里希铁血大帝嘛,就是我们的老祖宗的带头大哥。他们一起和雷瓦布斗,抢他们的钱、夺他们的地,再把他们的妻儿子孙变成农奴和工匠,世世代代替我们耕田种地。然后建立帝国,大秤分金,分封了公爵、伯爵、男爵,玛威堡家的就当了皇帝。”

话虽然糙,保罗倒是觉得这说法也不算错。“那是个不错的时代。皇帝不会轻易剥夺领主们的利益,而领主们则帮助皇帝开疆辟土。双方密切协作,创下了偌大的基业。”

哈里特感慨道:“当今哈姆斯堡卡罗黎昂家族的皇帝,看着就不像有多少玛威堡的传承啊。整天想要从我们手里抢夺好处,一点不顾及数百年来血脉联姻的亲戚关系。看来是快到换个人坐坐那个位子的时候了。”

“改变了皇帝与我们领主之间关的,正是被置于敏塔岛上的那个位子。”戈梅耶的保罗一针见血地指出。“当第三代的朱利叶斯皇帝建立这座城市,并将皇宫建造在四周环水的撒加河中岛上,皇室就不再把他们亲手分封的领主们当作统治这个帝国的合作者,而是视为潜在的敌人。”

哈里特用有别于旁人的逻辑看待这件事。“很容易理解啊。爷爷辈的人高马大,用的锤子都大上好几码,武力手段足以压服其他人。到了孙子这辈,在美女醇酒的环境下长大,身板子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北地冰雪中锻炼出来的勇士?当然是要防上一手的。”

他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别有意思。保罗看了看自己宛若少女般光滑的双手,又看看昂堡家的子门板一样的身材,决定不和这个粗人计较。“这就是皇帝与领主之间关系决裂和重构的起源。最初是皇室占了上风,他们用利益和名分束缚各地领主,用道义、忠诚规范权贵们的行为。任何强力者想要掌权,就不得不接受这个体系的评定。皇帝从合作人,变成了最高的仲裁者。”

“哼!皇帝可管不了我。”

“皇帝是管不了你,可你也同样不敢轻易违背帝国的传统。”保罗斜觑着对方,故意摆出看他的表情。“否则昂堡家吃了亏,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兵冲到麋鹿宫,与三道栅和三个轮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的徽章的家主好好理论一番呢?”

哈里特耸了耸肩。“我是有点楞,却不是傻子。别说昂堡家的兵打不过皇帝的直属军团,就是哈尔姆希卡德到施特拉森的这几百弗隆的路,凭我家那两千领地兵也闯不过来。真到那时候,平常与我们称兄道友的一多半会发兵征讨我这个乱臣贼子罢。”

“这就是传统,这就是规则。”保罗笑道。“所以我们明知道托斯莫的事,是皇帝在幕后操纵,但还是只能向真正出面的菲恩麦克劳克林、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出手。所以多芬敢追杀我们派出的刺客,敢用一头巨魔埋伏我的手下,却不得不在双方撕破脸皮局势不可挽回前选择自愿流放,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就算是你一直挂在嘴上的改朝换代,只要能凑到足够强大的力量,让皇帝凭借自身的权力、军队都无法对抗,再从你们家族谱关系找到一个比较靠谱的皇族血脉渊源哈尔姆希卡德一多半领主都满足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实现的。”

哈里特皱着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就是画个了蛋糕来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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