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世家子弟们,大都是第一次听见红衣大炮在这样近的地方轰鸣,没吓得屁滚尿流已经算是好的了。鲜少还能有人拿起兵器来镇定自若的抵抗。

姜朝如今也是又气又慌,完全没料到他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他如今只是在骂众人滚起来,却没有下任何实质性的命令。

除了少数兵士还勉强知道各司其职以外,更多的人都是滚起来之后再次倒下去。

除夕夜的寒风还很凌冽,风一刮,姜朝脑子也清醒了三分。他望着楼下一片炮火,京城护城河冬日里没有灌水,看得见河床里干瘪的荇草。

它们在夏天应当十分柔软,招摇开来。

姜朝再次恍惚起来。

他不该在这儿守城的。今夜除夕,他不该在家中好好地吃着团圆饭吗?是谁把他逼上来的?他总算闹明白他自己为何在这一年升官生得这样快了。从昭王在洛阳称王开始,就会有这一天的,而总有人得背这个京师沦陷的万古骂名。

总该有人来的,最好是他这样一个混不明白的愣头青,他不明白这期间的利害关系,所以还会为了升官而沾沾自喜。最后,也是他被赶鸭子上架待在这里,替着在宫城中还忙着歌舞升平的万岁背这万古骂名。

果真是好算计。

京师中的人果真是好算计。

姜朝站在冷风里,原本单薄的衣衫显得更单薄了,他似乎是想笑,但最后也只不过勾了勾嘴角而已。

又一枚实心铁球,正巧砸在姜朝附近,猛然颤抖了两下,土崩砖裂。

姜朝站立不稳,晃了两晃,扑倒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最后勉勉强强撑着身子跪立了起来。

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城墙几乎要破了,那大股的昭军就会袭来,兵戈相见,拳肉相击,红白刀子见真章了。

他朝下望去再次看见了底下那条干涸的护城河,只是壕沟而已,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人已经涌过来了。

他忽然吩咐道“快!来人!去把水闸打开!快去!”既然有护城河,就不能让它半点作用也没有,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就算横竖都是一个死字,那也要让自己百年之后的名声好听一些。

还好,他这番声嘶力竭的吼叫产生了一些作用,总算有人动了,而且是有些作用的动作。

人都是要死的。

但是能晚些死还是求之不得。

没过多久,护城河中的水就尽数灌了进去,好些正在铺壕沟翻壕沟的昭军兵士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水流掀得翻倒。旋即就有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被水冲走了。

姜朝见这起了作用,忽然陡然生出些勇气来,终于能脑子清醒得指挥人了,他再次嘶吼道“起来,都滚起来,弓箭手准备,射穿河里那群杂碎玩意儿!”

没多久之前才被他骂过废物点心的兵士稀稀拉拉滚起来几个,张开弓搭上了羽箭。

有些手抖的,被锋利的弓弦割开的手指。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慌张占满了内心,自己原以为的一腔孤勇和慷慨激昂,全都被先前的几门红衣震碎了胆子。

他们竟是长在京中的世家子弟,自小锦衣玉食,哪曾见过这般大的阵仗,真刀真枪,火铳大炮齐上,这才知道原先在读兵书时,想自己今后如何英勇,皆是假的。

真的,太可怕了。

他们不是在血海尸山里滚了多年的昭军。

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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