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多时,谢徵已被玉枝搀扶着走了进来,一路走进府衙,谢徵的目光始终都在顾逊身上,见他满身血痕,尤其的触目惊心,代母受过,已然苦了他,倘若代母受刑,她也只能尽力阻止。

谢徵走至顾逊左手边停下,正要福身行礼,萧道成坐在上头,看她脸上毫无血色,走路摇摇晃晃,着实不忍,于是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行礼,且先坐吧。”

“回陛下,微臣是为左仆射而来,”谢徵本已思忖好对策,原也该在升堂开审之前赶到廷尉署,如此一来,当三司会审之时,她才好插手过问这桩案子,为顾逊辩白,可如今状纸已下,她却不好开口了。

“哦?”萧道成指着垂首沉默的顾逊,说道:“为这个雇凶刺杀你,一心想取你性命的人而来?”

谢徵直言:“陛下,微臣认为,此案尚有疑点,不可轻易顶罪,否则……否则恐怕是枉杀无辜……”

“你说什么?”萧道成闻言,脸上并无惊诧,只有狐疑,而顾逊也明显愣了一下,他以为,谢徵此番过来,是为了看他被定罪而泄愤的。

而李坐在谢徵对面的案台前,闻听此言亦是转了转眼珠子,心里头思忖着,而今衡阳郡主赶来求情,莫非此事还有转机,那元娘是不是……

适才他从府中出来,就准备赶往廷尉署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的好外甥把闺女绑回来,倘若顾家这次能逃过此劫,那他李家逼迫顾家将爱女贬妻为妾以求免遭于难,在外人眼里,岂不就成了见风使舵的鼠辈?

还有,他的元娘往后还怎么在顾家抬得起头……

谢徵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说道:“那晚微臣遇刺,垂死之际,曾问刺客究竟受何人指使,那刺客也说了,是受一位顾夫人指使。他答话之时,利阳县主与新宁县主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她们必然是听到了,而陛下之所以认定主谋是左仆射,相信也是两位县主出面指证,不过……她们指证的,应该……是顾夫人吧……”

不光是顾逊,那三司一听说主谋其实是顾夫人,都已经愣住了。

“嗯,确有此事,”萧道成思忖事情的时候,本能的抬手摸摸下巴,抠抠胡须根部,斟酌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桩案子,幕后主使其实是顾夫人,而非顾逊?”

“陛下,此顾夫人非彼顾夫人,微臣认为,这整件事情,同左仆射一家毫无关系,而派人刺杀微臣的那位,其实是会稽顾氏夫人。”

顾逊听至此处,愈发糊涂,可也深知谢徵是想为他脱罪,只是没想到,她竟连母亲也不计较了。

“陛下也知,微臣此前,曾与左仆射家结仇,是以那晚闻知刺客受一位顾夫人指使,也曾以为他口中的顾夫人就是左仆射的母亲,直至今日一早,玉枝去往鸡鸣寺替微臣取回遗留在禅房的贴身之物,却发现房中无故多了一个这个,”谢徵说话间,已从袖袋中取出物件,乃是一块雕刻着“福”字的圆形白玉双面镂空玉牌。

萧道成身子微微前倾,探着脖子细看了看那块玉牌,问道:“这是何物?”

谢徵答道:“这个玉牌,原是一位会稽顾郎君的贴身物件,四年前微臣还在会稽的时候,此人曾想将微臣强纳为侧室,还送了这块玉牌做信物,此事叫他夫人知道,又跑来将玉牌讨要回去。可那位顾郎君偏又不死心,半夜来寻微臣,却没想醉酒糊涂,路上居然一头栽进沟里……此事虽与微臣无关,可那位顾夫人,却认定了微臣是祸根,还发誓要杀了微臣,为夫报仇,微臣也正是因为此事,才与兄长逃离会稽。”

“哦?竟有这等事?”萧道成显然不大相信。

“而这块玉牌,微臣猜测,是那位顾夫人拿来收买刺客的,那晚刺客闯进禅房,微臣的护卫尤检,曾冲进来同他打斗,这块玉牌,想必是二人打斗之时,刺客不慎掉落的。”

三司似乎都已信了,唯有萧道成,依然在抠着下巴,那一双鹰眼,目光如炬,眼底藏着一丝质疑。

萧道成给一旁的曲平使了个眼色,曲平这便走下去将谢徵手中玉牌取来,呈给萧道成,萧道成打量着玉牌,忽而问:“玉枝,这块玉牌,当真是你在鸡鸣寺发现的?”无巧不成书,可萧道成偏偏不相信巧合,何况谢徵所说的旧恨,又是四年前的事了。

玉枝和谢徵对视了一眼,这便接话道:“是,这块玉牌,是奴婢在郡主所住的禅房里头看见的,当时掉在地上,奴婢还以为这是郡主的物件,便一起带回府去了。”

她今日一早,的确去过鸡鸣寺,也确是去了当时她们一行人所住的禅院,可她只是去取回自己遗落的玉笄,不曾进过谢徵所住的禅房。

谢徵自是看出了萧道成心中疑虑,于是又说道:“微臣今早看到这块玉牌,原也不敢相信那位顾夫人,其实就是四年前的故人,毕竟,那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原本也不该知道微臣的去向……怕是因微臣前些日子派人将兄长的骨灰送回会稽,方才让她知道藏身之处……”她名号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晓得她闺名谢徵,出身会稽谢氏,让远在会稽的“故人”打探到行踪,这本就是件寻常之事,她却故意不提,只说了将谢缕骨灰送回会稽的事。

萧道成听她这么一说,又想她在整个大齐早已是名声大噪,如今果然有些许信了,却还是半信半疑的,他不再去想谢徵的话有什么问题,因为谢徵的话实在没有纰漏,索性将目光转向顾逊,言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主谋其实是会稽顾氏夫人,那顾逊当日为何要认罪?”

“因为他愚孝!”谢徵并未斟酌,脱口而出,显然说的是最最真实的心里话,而顾逊听闻谢徵如此评价,脸上毫无面色波澜,只是闭上眼凝思,也许谢娘子说的没错,他的确愚孝!

谢徵看着顾逊遍体鳞伤的背影,接着又说:“一听说刺客是受一位顾夫人指使,在真相未明之时,就稀里糊涂的就站出来顶罪,偏还以为自己很孝顺,殊不知冲动之举,险些为整个顾家带来灭顶之举,其实左仆射没有孝,就只有蠢!”

萧道成仍然半信半疑,要说顾逊果真是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为母顶罪,这不合情理,可转念一想,在这建康城,若提起“顾夫人”,有谁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那位吴郡顾氏夫人,顾逊听及“顾夫人”,便以为是自己的母亲,这也不是不可能。

“好,德音啊,你所言不无道理,可此事还有待查证,倘若这顾逊的确无罪,朕自然不会枉杀无辜。”

谢徵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萧道成都这么说了,那顾逊此番,必然可以脱身,不过,死罪可免,活罪怕是难逃,可也总归捡回一条命了!

“谢陛下明察秋毫,”谢徵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萧道成随即就冲堂下衙役招了招手,言道:“来人,暂且将顾逊收押,本案容后再议。”

待顾逊被押下去,萧道成又冲谢徵摆了摆手,言道:“德音,你伤势未愈,回去歇着吧。”

“是,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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