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子嗣众多,可留在建康的,唯有七郎顾逊和九郎顾遇,另有几个姊妹外嫁,其余皆在临近郡县任郡守抑或是县令,此前顾遇丧事,众位兄弟皆已被叫回来,丧事过后,也都启程离开。
孰料未过几日,顾逊这边也出了事,在外的几个兄弟尚未听说家里头出事,就已收到萧道成急召,只说是朝中有要事,几人先后回京,可刚一进建康城,就都让陈庆之带着北军押走了,眼下尽数被禁足在顾家府邸。
说起陈庆之,他对顾家,果然是足够“照顾”了,这几日顾家大宅子,当真是连只苍蝇都没能飞出去,每日得以在府中进出的,除了送菜的就是收泔水的。
今日已是顾逊被收押在廷尉狱的第七天,数日来府中安静得像空无一人一样,毫无生机,莫说是府上众位主子,就连下人做起事来也都无精打采。
出也出不去,求人也求不得,顾陆氏终日以泪洗面,除了每晚歇息,白天几乎都捻着一串佛珠跪在祠堂里头,闭着眼睛诵经念佛以求顾逊平安。
眼看七日之期已至,四郎顾选已然急得团团转,跑到祠堂来寻顾陆氏,却看她仍在不停的诵经念佛,实在无奈,便站在祠堂外来来回回的徘徊踱步,李氏端着饭菜走过来,垂头丧脸的唤了一声:“四哥。”
顾选只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不善,李氏如今已是顾逊的妾室,此事府中下人皆不知情,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顾陆氏唯独告诉了她的嫡子顾选,因顾陆氏写下贬妻为妾的文书,乃是李叡与桓陵逼迫,顾选心里头便认定了李氏娘家皆非善类,如今望见李氏,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李氏走进祠堂,站在顾陆氏身后右侧,轻语:“母亲,吃点东西吧。”
话音落下,顾陆氏手中佛珠竟陡然无缘无故的断了线,颗颗菩提子散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顾陆氏睁开双眼,望着地上的佛珠,眼瞪如铜铃般大一时间惊慌失措,哭喊着趴下来捡起散落的佛珠。
顾选站在祠堂外,听闻里头动静,忙入内查看,却见顾陆氏正趴在地上,他忙将她扶住,本想要制止,却奈何她执意挣脱,他略显急躁的唤:“母亲,母亲!”
而此时李氏还端着饭菜站在后面,满脸的惊惶之色,顾选拉不住顾陆氏,却冲李氏发起火来,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佛珠捡起来啊!”
李氏被他厉声训斥,才拉回思绪,赶忙放下饭菜,走来一同捡佛珠,却听李氏说道:“完了全完了”
顾陆氏望着手里头四五颗佛珠,已然是泪流满面,顾选说道:“母亲,这不过就是一串佛珠而已,断了就断了。”
“这佛珠可是开过光的,我日日供奉在祠堂,如今就这么断了,这可是不祥之兆啊!”顾陆氏哭得厉害,顾选扶着她,倍感无奈的劝道:“母亲呐,这就是一串再寻常不过的佛珠,绳子不好,所以就断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什么不祥之兆!”
顾陆氏闻言已稍稍冷静了些,却又哭哭啼啼的说道:“我诵经念佛只为求佛祖保佑子庚平安无事,而今七日之期已到,今日未时,子庚便要三司会审,若是他被定了罪,到时我们顾家可就真的完了”
彼时李氏已捡齐地上所有的佛珠,交于顾陆氏手中,顾陆氏赶紧说道:“快,快给我串起来,诵经念佛要有诚心的。”
顾选见顾陆氏执迷不悟,一时气恼,一把抓了她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狠狠的甩在地上,顾陆氏大惊,叫喊道:“子丁!你干什么呀!你这样会触怒佛祖的!”
岂知顾选满脸怒色,竟伸手指着佛像金身,斥道:“母亲你天天跪在这儿诵经念佛,那佛祖他可曾帮过我们顾家?他可曾救过子庚?没有!佛祖他根本就不会救我们!”
顾陆氏沉默,只是呜咽抽泣,顾选说的不假,佛祖根本就不会救顾家,所谓的求神拜佛,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求个心安罢了,可就是这样的心安,她如今也求不得了
“母亲,”李氏小心翼翼的将顾陆氏搀扶着站起身,这时顾选也已冷静下来,语重心长的对顾陆氏说道:“母亲,求佛不如求己啊!”
李氏拿帕子轻轻的为顾陆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顾陆氏仍止不住的落泪,她道:“如今得罪的是衡阳郡主,我顾家已成众矢之的,无人敢来往,咱们还能去求谁呀”
顾陆氏这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李氏亦红了眼,带着试探一般的语气说道:“母亲,解铃还须系铃人呐,不然咱们去求”
未等李氏说完,顾陆氏便哭喊道:“你要我去求衡阳郡主?你是要我到那儿让她羞辱吗!”
“可眼下除了去求她,也别无他法了呀!她同夫君颇有交情,总会留情面的,”若不是被禁足在府上,李氏早就去求谢徵了。
“她会留情面?她若是会留情面,子庚早让她放出来了!”
这顾陆氏始终对谢徵成见颇深,偏偏这个祸,原也是她闯出来的,可她事到如今却还是这般执迷不悟,李氏每日伴在她左右,听着她时不时怨天尤人,属实恼火,却都因顾陆氏是长辈,便忍着了,可顾逊即将要被三司会审,她也终于压不住憋了一肚子的火了,于是转身背过顾陆氏,说道:“母亲若是拉不下脸,自有我去求她,您大可不必出面,夫君是我的夫君,我不去求她,还有谁能去求她?”
顾陆氏愣住,似是被李氏戳中了痛处,是,她也知道去求谢徵,对于顾逊对于顾家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可她就是拉不下脸!
“我,我同你一起去求她,”顾选并未责怪李氏对顾陆氏无礼,反而对她的言语颇是认同,即便他也痛恨谢徵,可诚如李氏所言,眼下除了求她开恩,已别无他法!
李氏闻言转过身来,这便要同顾选一同离开,顾陆氏沉默良久,忽然异常冷静的问:“北军守卫森严,你们如何出去?”
二人顿住,顾选只道:“冲也要冲出去!”
巧的是这时前头巷子里,忽有两个小厮走过,其中一个说道:“那收泔水的来了,你快些把那些剩菜剩饭送后门去,叫他们赶紧抬走,臭死了。”
两个小厮已走过,李氏忽然灵机一动,言道:“泔水车”
顾陆氏与顾选母子闻言,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氏,二人意会,顾选当即朝前走,李氏于是也快步跟上,顾陆氏望着两人背影,倏然将顾选唤住:“子丁!你站住。”
听唤,顾选又停下来,极不耐烦的回过头来望着顾陆氏,却是一言不发,顾陆氏走到他跟前来,微微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言道:“祸是我惹下的,人亦是我得罪的,要去,也该是我去”
二人皆愣住了,顾陆氏话一说完,就又说道:“元娘,我们走。”
“是,”李氏心中稍有宽慰,赶忙搀着顾陆氏一同往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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