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我飞鹤军,便是选择了与边关苦寒为伴,你们中有雁门关土生土长的男儿,自小对胡人咬牙切齿,也有抛弃虞京繁华来此的大好男儿。”他在战场上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气运丹田,一口鲜血喷出。

擦了擦嘴角的血,王杨继续喊道:“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飞鹤军的荣誉,为了家国,为了城里你们的同胞、亲人。”

“城门再不关,胡人恐怕就要涌进去了,兄弟们,我恐怕不能把你们都送回城里了。”王杨抬手振臂高呼:“若是想回城的,便向前走,跑!跑回去和你的家人团聚,不会有人看不起你的选择!”

“若要留下,便和我一同留下,马革裹尸不过是早就知道的宿命,不会有人记住你的名字,但大盛的江山、雁门关的风沙永远记得你!”

他说着,自己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不在面对城内,而是看向前方与胡人厮杀的沈平川。

数支羽箭朝着沈平川飞去,刺穿他的膝盖,沈平川断矛收回,支撑着身躯不在胡人面前倒下。几个胡人在沈平川来不及收刀之时,持刀围了上来,打算将他生擒。

挤满伤员的城门口突然空阔了起来,飞鹤军剩余的将士纷纷后退一步,转身迎向战场,站不住的将士也倚着身边人的肩,艰难回身。

“大帅在……”

说到沈平川,王杨哽咽了一刻,声音在喉咙中凝滞,脸上干涸的血液被滚烫的泪化开,他拭去泪水继续喊道:“大帅在!飞鹤营在!雁门关在!”

将士们嘶哑的声音响起,仿佛知道那是他们留给雁门关的绝响。

“大帅在!飞鹤营在!雁门关在!”支离破碎的声音汇聚起来,穿过城墙,点燃了一城死水,城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哭声。

“关城门!”沈平川的声音同城楼上的将士交汇。

沈鹤白看着城门口发生的一切。他的父亲被羽箭刺穿的膝盖汩汩流血,他就那样用断了的长矛支撑着自己,一只手挥舞着弯刀,逼退上前的胡人。

终于,被他视死如归的神情震慑,一个胡人忘记了生擒主帅的军令,恐惧之下,他大喊着挥刀刺穿了沈平川的胸腹。

“沈鹤白!雁门关就交给你了!”沈平川只留给雁门关一个背影,失去支点的身体死死攥紧那截折断的矛,固执地不肯倒下,在胡人的刀下如摇摇欲坠的鹰。

声音越过嘈杂战场,钻进脑海,沈鹤白一口血呕出口中,腿几乎瘫软,不顾一切地扶着墙朝城门跌跌撞撞跑去。

城门在他眼前关上,门外的战火和呐喊被阻挡在了城墙之外,将士们死死拦住试图撞门的沈鹤白。

他跌坐在门前,抬头看着门前满地伤兵,如同五雷轰顶,没了任何知觉,只有两行泪和着血流下,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

“求你们,带我去城头,我要出城。”他麻木地重复着,没有人敢上前,拖走他或者安慰他都显得多余。

“让我出城吧,我不要开城门,我也不要你们去救我爹,我只求你们,让我去吧,我去陪我爹。”他斜斜靠着城门,试图站起来爬上城楼,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

彼时柳绯烟站在城头上,看着沈平川的尸体被断矛和铠甲撑着,弯刀挥下,城头上将士们不忍再看,哭声四起。

上一世,她以为沈家战败是死于胡人突袭,猝不及防。直到刚才,她依然觉得是雁门关满城百姓害死了沈平川。

然而想起先前那个眼神,她意识到,沈平川是向着死去的,并非谁逼迫他,亦非他走投无路。

他是定辽大统帅,若他想回来,哪是城墙可以拦住的。

过去朝中有人说“定国公一人可抵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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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柳绯烟才明白,沈平川一人可抵十万大军,抵的正是他一人背向雁门关二十万百姓的气魄。

她定定站着,目送和自己尚不算多么亲近的沈平川,朝城头上垂着头的将士们喊道:“不要哭!我们要把大帅守下的雁门关,守到援兵来的那一天!仗还没有打完!”

将士们哽咽的呐喊随着鲜血迸发,柳绯烟突然发觉,自己今日似乎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浑身流淌着的是身为威远侯嫡女,身为沈家新妇,身为大盛子民的满腔愤懑。

她发觉,重来一次、改变一个人、一件事并不能拯救大盛。大盛是全天下千万子民的大盛,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弹丸之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救下今天的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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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白,现在没你哭的功夫,你该站起来了。”柳绯烟转身冲下城楼,从身后环住沈鹤白,将他的头放进自己怀里。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雁门关还有二十万百姓,他们还有家人,令牌还在你手中,你还要站起来,保家卫国。”

“他们的家人保住了……可我呢,我的家人呢!”沈鹤白闷在柳绯烟怀中,声音从喉间泄出。

柳绯烟的手更紧了一些,将他按进自己单薄的怀里,坚定的心跳和话语传进沈鹤白脑中:“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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