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围城第五日,一夕之间,城墙内外天翻地覆,满目疮痍。
元智方二十万铁骑,遍地横尸,剩余十二万,却有兵马陆续赶来。而城中,囤兵只剩不足四万,兵马粮草,捉襟见肘,内外伤兵哀鸿遍野。
雁门关尚未沦陷,但大帅沈平川被胡人枭首示众,飞鹤军所有人站在城头,死守着雁门关,也死死盯着胡人的大营,营前那个醒目的黑点。
满城百姓人心惶惶,他们最大的仰仗已经不在了,万一……
然而昨日柳绯烟一刀刺穿的尸首还历历在目,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流下,那把刀悬在所有人头顶,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城内第二人就抓了一批趁机作乱的细作,外来的百姓也被安置在驿馆里,按日发放食物,终于堵住了悠悠之口,至少,表面上将躁动不安的人群压在了沸腾之前。
甚至有孩童哭泣时,也会有人小声提醒:“莫要哭了,当心世子夫人,她可不是善茬,说杀人可就杀了。”
得益于此,城下重归寂静,沈鹤白木然地持枪而立,声音嘶哑干涸,双眼布满血丝,他以这个姿势,站了一整夜,不曾闭上眼睛,就那样看着对面。
“众将士,援兵不日就将抵达,诸位,再陪沈家,陪我守一次这座城吧。”他嘴角全是血泡,身上的伤口胡乱包扎着,看起来几乎是下一刻就要跌下去的样子,却奇迹般死死撑着。
“末将在!飞鹤军在!”城楼上,喊着赤忱热血和愤怒的声音响起,将士们几乎哭喊出声,声音回荡在战场上空,吹散了昨日的硝烟。
雁门关被围第八日,定辽大统帅战死第四日,沈家人终于到了南关口下。
柳绯烟和沈鹤白一人一头,沈鹤白守着北关口,面向胡人她守着面向冀州内线的南关口,等着援兵。
城外来人时,她眼前一亮,紧绷了八天的精神终于得到了一刻的放松。
随即,她发现来的却不是离得最近的沈鹤吟,而是两抹纤细的身影,和一小队骑兵,乌黑长发在奔驰中散开,风鬟雾鬓,显然是两个女子。
等那些人近了些,她才发觉,那是本该在谷阳城的叶红棠,以及,她理应在雍州长阳城的丫头翠珠,翠珠的怀里和背上还各有一个孩子。
柳绯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更想不明白,定国夫人为什么会带着不足一千人的兵马绝尘而来。
她也来不及想明白,只得飞速叫人通知沈鹤白,又安排起开城门、出城接人。
叶红棠的马很快逼近了南关口,埋伏在暗处的胡人也已经蠢蠢欲动。城中只有四万余人,大部分还在北关口面对胡人,此处仅有一千人。
柳绯烟不是不知道,现在这点人,城外只要不到五千胡人兵马,她便手无缚鸡之力。
她很清楚,只要开门,必会和埋伏的胡人有一场血战,她深吸一口气,冲着疾驰而来的兵马喊道:“婆婆!翠珠!不要停,我来接你们!”
不论如何,这门不能不开,沈鹤白那日已经在北关口看着他的爹无能无力,隔着一扇城门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如今难道要看着他的娘又在南关口被关在门外么。
沈鹤白的家,不能再少任何一个人了。
更何况,那里还有翠珠,那是上辈子,除了沈鹤白唯一没有抛弃自己的人,是一边颤抖一边哭着要替自己去死的翠珠。
翠珠听见了柳绯烟的声音,激动起来,冲着身边叶红棠道:“夫人!是我家主子!她在的!夫人莫怕!”
叶红棠只匆匆见过柳绯烟一次,并不熟悉她的声音,对这个儿媳妇的印象仅仅是“漂亮得过分了”,并未想过她此时会站在城头上,面露狐疑地看着翠珠。
“夫人,小姐真的很厉害的,夫人莫怕,我们向前冲!”
胡人的蛰伏的兵马果然出洞,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遮掩里冒出,叶红棠神色凛然地挥鞭:“顾寻!带翠珠和两个孩子进城!”
她调转马头停下,有将士犹疑:“夫人,您不走吗?”
叶红棠神情凝重:“胡人要抓也是抓我,不必多说,带她们入城,有大帅在,没事的。”
“大帅……”柳绯烟想说什么,但最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急道:“刀!马!调一百人随我出城!不要恋战,护送老夫人回城!”
她以为自己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破绽,然而那两个戛然而止的字刚刚说出口,叶红棠便捕捉到了其中关键:“大帅呢!”
她说着话不回头,长鞭镶着铁蒺藜,钩过胡人时一片血肉模糊。
叶红棠乃如今南平王的长姐,老南平王的嫡长女,当年便是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相传她与定国公便是在战时相识相知,从此举案齐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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