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天总是黑得太早。

人群沸腾起来的同时,暮色已经降临,重重黑云、漆黑夜色令全城百姓心中的弦彻底绷断。

“沈平川!出兵!飞鹤军不是战无不胜吗!出兵!”

“我早就说了!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水!众目睽睽之下滥杀无辜!还说那是胡人细作!”

“说什么有粮食!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为了自己忠臣良将之名,拉全城百姓送死!”

“要我说,把沈家父子和还有飞鹤军都送出去,把这女人送给胡人,我们投降,胡人难道真要杀了整整二十万人不成?”

“娘!我不想死!娘!我们会死吗!”

随着此起彼伏的叫声,柳绯烟同沈鹤白瞄准了几个带头的,暗中差人制服了那几人,将人带去了府衙。

人群恢复了表面的安静,巡城的士兵以宵禁之名,强行将百姓驱逐回了坊内。

然而他们都意识到,雁门关此时已经是一潭浑水了。

每一户人家,漆黑的窗后,都是沸腾前最后的窃窃私语,声音交织,最终传到街上,汇成安静的躁动,明天白天,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上元节当日,擂台下喊着“我大盛的战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往不利!”的,是雁门关二十万百姓。

喊“世子威武!世子夫人威武!”的,也是雁门关二十万百姓。

喊:“世子夫人一骑当千!”的,还是雁门关二十万百姓。

他们今天日头还在对柳绯烟说:“我们相信你。”

傍晚就说起了:“把这女人送给胡人。”

柳绯烟听着满街谩骂,站在长街之上,望着家家户户禁闭的门窗,只觉得遍体覆上关外寒霜,惘然地看着沈鹤白。

“别听了,走。”沈鹤白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不由分说地拉起柳绯烟。

她不敢再去想,伸手拍拍自己脸颊,强提起精神:“走,我们审审那些细作去。”

看她的动作,沈鹤白摇头,拉着她往大营去了:“如今再去找还有哪些细作,已经没用了,明日若不出兵,不用胡人攻城,雁门关城就会从城内开始土崩瓦解。”

“胡人只是埋了一颗种子,等恐慌蔓延,全城百姓都是细作,都是叛徒,都是敌人,抓人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沈鹤白声音低沉沙哑,疲惫不堪。

他们还有足够的粮草,被围上三个月都绰绰有余,但雁门关百姓已经没有足够的信心撑过三天。

照理,雁门关发出的飞鸽传书,三日里总该收到回信了,然而至今不曾有任何回音,他不得不相信柳绯烟说的的确是有可能的这之中或许已经出了问题。

胡人素来鲁莽,以武力著称,不知怎么出了元智方这个异类,成了胡人中少有的智将。

两人到大营时,沈平川已经在了。

沈鹤白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低声问道:“父亲……?”

此时无旁人在,他不叫大统帅,叫沈平川父亲,便是打算请战了。出城应战九死一生,这件事应当他去,若他回不来,城中还能有主心骨。

沈平川面色没有丝毫表情,静静看了沈鹤白一眼,从腰间卸下令牌:“拿着,明日城中留一万兵力,由你守城,其余人随我出北关口迎战,姚晟带小队从南关口突围。”

如今飞鸽传书已然不值得信任,只有亲手将信传出去,才能确保无虞。

围师必阙,胡人兵力不够将雁门关四面围城,留了一个南关口,安排着伏兵,等着有人突围、分散兵力。这原本是计,如今却可以将计就计。

一旦大军将胡人兵力留在北关口,南关口就只剩少量伏兵等人突围,姚晟只要能从伏兵中杀出重围,抵达云城,面见沈鹤吟,雁门关就还有救。

若一味守城,等不来援兵便只能等死。

而飞鹤军以九万对二十万,赢或许不易,搏上一搏,却也不无可能。

沈鹤白听完计划,面色凝重,单膝跪下,声音斩钉截铁:“末将领命!”

“请父亲……务必凯旋。”

他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带小队出城,从兵力最少的南关口奇袭,只要能带回一批胡人首级,或许城内还会重新燃起希望,躁动还能被暂且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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