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霄注视着巫屠,慑人心魄的桃花眼精光闪烁,略一点头:“拙妻生产之后身子确实受了损,此千年野山参正好补她元气虚脱的身子,多谢!”

“那就好,总算不枉这苦苦寻来的千年野山参有了用处。”巫屠点点头,又客气了两句作势告辞而去。

“你身处险境却稳若泰山,这份沉着心境着实不易,既然送上这份大礼,冷某无功而受心之有愧,不如亦解阁下困境作为还礼可好?”

当凌九霄在身后将巫屠叫住后他眸色浅淡泛着点点蓝光的眼睛有笑意闪动,而当听到凌九霄所言,那笑意变成了惊诧,甚至是惊喜,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噢,不,我该称你为巫屠才是!”

迎着巫屠疑惑的目光,凌九霄淡淡道:“看你的穿戴打扮,还有手中握有的狼头法杖,上面皆绘有图腾符咒雕刻长生卜语,你胸前挂着的十三枚狼头人身骨雕,中间一枚是金狼头,只有巫屠才有此资格佩戴。”

“你眼睛布满红丝,眼皮黑色郁结,身上有浓烈的骆驼蓬草气味,想必这几日你一直在为某人驱赶病魔邪气。”

“我注意到那十几个萨满护从面对杀手却在一直拼力保护于你,而你年纪尚轻就已得到代表巫屠的狼头法杖和金狼头胸挂,你必是新任的巫屠,想来你亲驱病魔邪气欲救之人就是你师父上一任的大巫屠,你方才说可惜千年野山参未能用上,想来,你的授业恩师已去见了草原神……”

巫屠神色黯淡沉默无语,半响声音低哑道:“你说会为我解困境当作还礼,不知先生为何如此说?”

对于巫屠的直言凌九霄似颇为欣赏,这个人不仅胆大还颇有几分眼力劲儿,不惧被杀人灭口且还主动施以恩惠,倒是个有胆有识之人。而他,入了漠北草原正欲培植自己的势力图谋北周的天下,若有漠北草原人人敬畏的“巫屠”相助,倒是一桩好事。

凌九霄瞟一眼神色黯然的巫屠,不紧不慢道:“新旧交替本为世间常情,可巫屠地位尊崇,其责更非同小可,毕竟你年岁尚轻,是否胜任巫屠一职怕是已有异议。”

“你师父既已去,而这漠北草原面临的危机亦落到了你的肩上,相信新任巫屠之位的你很快便要举行祛邪避灾仪式,为漠北草原除去鼠灾之祸,届时成功与否,只怕也决定了你新任巫屠的存在与否。”

巫屠蓦地全身起了战栗,亮黑的脸也泛了白。师父去得突然,而师弟染史泥傅也露了獠牙对他虎视眈眈,暗中挑动众人质疑他的巫灵之力,更欲借此次漠北草原横行而生的鼠灾逼他就范。

师父生前虽将不与外人所道的行巫作法的秘诀传授于他,可他对此毫无把握,私底下他也尝试驱动巫灵之力,可效果并非自己所望。今夜将师父的身体送往通往长生天的天台后他浑浑噩噩的同一众小萨满返回时,恰遇杀手的袭击,并非他不想逃,而是他不知道举行祛邪避灾仪式之后若鼠灾未除,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或许还不如死在杀手手中保全名声?

巫屠布满血丝通红的眼睛盯着凌九霄,疲累的眼睛却冒着热烈灼灼的火光,那是燃起的希翼之光,他已然意识到,一个出手间斩杀数条人命,一个将血崩之人从死亡边缘抢了回来,一个随口便点破他的处境之人,这个人绝非凡人,不容小觑。

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帮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而凌九霄在深入突厥之前确实已命人将漠北草原上的情形打探了一番。

拥有慑人心魄桃花眼的凌九霄也似看穿了巫屠所想,月色下一袭白衣的他仿若披一身的华光,踩着脚下流淌的血污微笑道: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牧草返青的季节,可草原上遍布的鼠洞就如同一个个绊马坑,再好的战马也难以纵奔驰骋,一个鼠洞就足以将一匹上好战马的蹄子生生别断。突厥一族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想来你们大可汗也正在为此事头疼,毕竟大批战马得不到充足训练很快就会膘肥养废。”

“先生所说不错,这正是大可汗急于让我举行祛邪避灾仪式的原因之一。”

“那么原因之二便是……”

迎着巫屠急切灼灼的目光,凌九霄却收了声似在沉吟什么,巫屠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第二个原因才是他最担心的。

“听说被打死的沙鼠个头不小?”

巫屠忙回应着:“是,似乎比往年的要大很多,有的足有牛头那般大!”

“破坏草原和危害战马已是非同小可,只怕传染疫病才是最大的灾祸!”

对方一语中的,神色肃整的巫屠也不再有所顾忌,连连点头道:“以往漠北草原上的鼠患从未成灾,可这次情况甚是诡异,不仅来势汹汹,甚至还招来了病魔,有人碰了鼠尸后上吐下泻高热不止生生脱水而死,更可怕的是被病魔附上的人还害了其它接触的人。”

病魔?人无能却总是往鬼怪身上推脱做文章!可笑可悲!凌九霄不动声色掩去眸子中的讥诮之色。

“大可汗为此震怒不已,为免恐慌,我已命人将被病魔附身的和与之接触的都单独关押起来,可纸包不住火,事情总会泄露出去,只怕到时病魔未除人就先行乱了起来……”

巫屠语出诚肯,眼底里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他对巫屠之位并非太过在意,他担心的是此次鼠灾招致的病魔会祸及整个漠北草原,而他身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却无能为力,既愧对对他寄予厚望的师父,更愧对无辜的草原民众。

迎着巫屠求助的眼神,凌九霄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笑意,笑得风轻云淡却又自有一股安人心神的力量:

“我既然已决定在漠北草原上安家,自是要护我妻儿的周全,岂能让鼠灾疫病横行危及我娇妻爱儿!”

“先生真有办法?”

“办法是有,不过条件有三!”凌九霄淡淡道。

……

因着巫屠的人参,凌九霄便还他这份人情,助他登顶漠北草原的神位!

从此,互为利用互为倚助!

待许争率众赶来时,一声嘹亮又尖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夜空,许争不由弯了眉眼显了柔和,可旋即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凌九霄,凌九霄则神色不悦拧了眉头道:

“皎兮产子不易气血虚亏元气大伤,这臭小子不知体贴娘亲辛苦,还吵娘亲休息着实该打!”

许争心有紧张,可见凌九霄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无半分的恼意,心下才稍安。

许争一声低啸,又有数十名死士现了身,他们手脚麻利的清理了现场,至于那十几名受牵连而死的萨满和护从,巫屠自有办法对外解释。

马车内凌九霄打发了雪如去熬参汤,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对初生婴儿的雪如恋恋不舍的放下啼哭不休的婴儿,眼含敌意一脸戒备的看看凌九霄,末了,心有无奈的她出了马车。

凌九霄两眼定在了气息虽弱却稳定的落袭雅脸上,他轻轻搓了搓手,寒凉的指尖有了暖意后轻轻抚上落袭雅莹白清透的小脸儿,不由唇角弯弯,桃花眼里满含了爱怜柔情……

陌生的气息乍入,婴儿的啼哭出现些许的停顿,又似在大张着嘴吸气积蓄下一波的啼哭力量,“哇”,啼哭声又起,激得凌九霄深蹙了眉目露了不快。

“不许哭!”

“哇”

“小子,你最好别挑战我的耐心!”

“哇”

凌九霄低沉的命令毫无作用,他冷眼瞅着躺在落袭雅身边的这个软软小小的哭得满脸通红泪水四溢的小婴儿,因为啼哭五官缩成一团也看不清小模样,见他两只白嫩小小的手伸向空中,细长透明的指头无助的虚抓着时,心有不耐的凌九霄眸子里暗芒闪现,大手伸向婴儿的嘴鼻。

不知危险降临的婴儿兀自通红着挤成一团的小脸儿啼哭着,一只大手离他的小脸儿只有分寸之距时却定住了。

凌九霄怔怔的看着一个巴掌就可以覆盖住的婴儿小脸儿,如此的弱小不堪,一巴掌下去足以拍死这小小的婴儿。凌九霄神色轻动,心有异样的情绪在涌动,早已看透生死的他注视着眼前的婴儿突然有种生命如此脆弱的感慨……

一脸探究审视神态的凌九霄终忍不住将啼哭声渐弱的婴儿抱了起来。

婴儿一入怀哭声反而越发的大了,似是知道已引起了关注,又似是不高兴于无人哄的冷落,闭着两眼只放声大哭,一张血涌的小脸儿都泛了紫红,两只小手挣扎着兀自虚抓着什么。

凌九霄似是没了主张,绷着脸双臂僵硬的他一动不敢动,直怔怔的瞅着怀中的小肉球儿,末了,想到什么似的解开裹着婴儿的小毯子瞧着,冷笑道:

“果然是个儿子,那帮御医断脉的本事倒有几分。”

自落袭雅怀有身孕后,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对妻子是百般小心呵护,孩子尚在娘肚子里时御医便诊出所怀为男胎,贺知远初时还有几分失落,他倒希望第一胎是女儿,不必背负家国责任由他捧在手上宠着快乐无忧的长大……

凌九霄的手指无意间扫过婴儿的嘴,小家伙却极其敏感的张口便含住了,哭声顿止,而凌九霄也滞住了,又似是无措的紧盯着婴儿努起的粉嫩小嘴儿,怀里的小家伙儿牢牢含住那根食指,使劲吮吸起来,食指传来的酥麻感令凌九霄心头起了异样的温柔。

止了哭声的婴儿小脸儿已恢复了常色,血涌的通红早已迅速退了下去,显出白白嫩嫩如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眉眼形状甚是精细漂亮,尤其那一对儿白若皎皎明月黑若熠熠星空镶嵌在一起的眼睛,如此的明亮纯净,就像一汪从未被人染指过的清泉般的干净清澈。

婴儿长而细密的羽睫尚挂着点点晶莹泪滴,纯净的眼睛同凌九霄对视着的同时还不忘使劲吮吸着那根干巴巴的指头。

凌九霄明白了,目光禁不住落到昏睡着的落袭雅胸前,眉头顿时拧成了结儿:

臭小子想吃奶?想都别想,那片美好之处不是你能碰的!

似听到了凌九霄的心声,婴儿扭脸扔下那根涂满了口水的指头,使劲吧嗒吧嗒小嘴儿,脸上显了委曲,突然闭上眼又使劲啼哭起来,晶亮的泪水立时溢了出来。

“公子,小少爷一直啼哭不休,许是饿了吧?”马车外许争小心翼翼的声音含了丝担忧。

“你娘亲伤了元气需要调理静养,臭小子你别再想打你娘亲的主意!”凌九霄似是同意许争所说,又似兀自在马车里警告饥饿的婴儿。

一道白影闪过,凌九霄已站到许争面前,将婴儿往他怀里一塞,慌得许争一个激灵忙不迭抱住那个哭的有些岔气的婴儿。

“你,去把他喂饱了!”

“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他的吃喝!”

凌九霄转身而去,抛下抱着啼哭的婴儿在风中凌乱的许争。

“公子”许争倏的回神,他可不可以拒绝这个任务?他一个大男人又如何懂得照顾婴儿?

似知许争所想,凌九霄忽回过眼眸认真的看向泪水横流哭得嗓子已哑的小小婴儿:“少主你必要照顾好,去吧,别再让我儿子饿肚子!”

少主?儿子?这是确定了这孩子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心有讶然的许争心下悄然为这婴儿的生死松了口气。

最后,认命的许争只得亲自去为婴儿找吃食,他连夜掏了几个狼窝,到底是抓住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狼,当看着饥饿的婴儿用力吮吸,吧嗒着小嘴儿吃得香甜满足时,许争严肃英气的脸上不觉眉眼飞扬露了笑容,悄然看一眼凌九霄,他神色淡漠,可早已温柔了冷硬萧杀的脸部线条。

往后的日子里,许争时不时和雪如争抢着小小婴儿,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小小的软软的漂漂亮亮的可爱极了,甚至打个哈欠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往他们脸上涂口水都这么招人疼。

而当落袭雅听到凌九霄给孩子起名“天奴”时,她不染一丝纤尘清冷如玉的脸不着喜怒,漆黑瞳子只定在凌九霄的脸上:

要知道武帝给宠臣爱将贺知远未出生的儿子赐名为贺天官,天官,天奴,这差得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面对落袭雅质疑的目光,凌九霄眼底里满是温柔,神色坦然解释说“天官”其意太重,恐小小的孩子担不起会折了阳寿,连漠北草原的巫屠看过孩子后都如此说,而天奴这个名字甚好,可令孩子好养活。

“皎兮,你不喜欢我给我们儿子起的这个名字?”

“……我们儿子?”

“是,视为己出。”凌九霄桃花眼闪闪着眸色深沉郑重。

良久,落袭雅轻叹出声,一声轻叹饱含着深意,似无奈,似心痛,又似安慰:“凌大哥,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

凌九霄眼角溢出了漫漫笑意,低醇悦耳的声音甚至含了丝颤哑:“皎兮,你同意了?”同意做我的妻子?同意做我孩子的母亲?

似未听懂凌九霄的话中意,又似心神又起了恍惚,落袭雅转了眼眸,清透黑宝石般的眸子透过帐帘虚开的缝隙,透过那溜进来的明媚耀眼的阳光,静静凝望着雪如怀里抱着的襁褓,她脚下,那只母狼正焦急的抬头仰望着襁褓,甚至突然后腿蹬地立起了身子似欲将襁褓里安睡的婴儿看个清楚。

而许争,正护在雪如身边,也不知他如何驯服的母狼,此时的画面,倒安宁温馨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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