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瑄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母亲额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道吧?
“佳怡进宫数年,一直规矩做人,安分守己从不张狂。哀家虽没有怎么在意后宫的人和事,可对她还是很了解。璟婕妤,你告诉哀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对不对?”
但她分明看见玉禹卿双眸低垂,抿了抿唇不敢看她。
“母后,”胤瑄也走了过来扶住太后,沉声道,“朕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只是前日回宫之后,朕命人暗中监视怡充容,她迟迟不见紫鹃回去复命,便通宵坐在院子里等候,更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朕不想打草惊蛇,本想等璟婕妤回宫之后再带怡充容来详加审问。可是不成想,昨夜朕收到回报,怡充容忽然失踪不知去向,朕便派了继忠带人在后宫四处搜寻,但找了一晚上都没消息,现在才知道她已经……”胤瑄忽然欲言又止,神色一黯。
片刻的沉默。
“哀家去看看。”太后缓缓道,声音虽然极轻,但似乎已经下定了一个莫大的决心。
胤瑄等人知道拦不住她,也就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
太医署的两个医官见几人来到,连忙起身相迎。
“怡充容是怎么死的?”胤瑄只匆匆看了一眼地上的怡充容,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尽管她全身已经盖上了一层白布,看不清模样。
“启禀陛下,据微臣估计,娘娘应该是今丑时二刻左右仙逝的,死因是溺水。”
“溺水?”胤瑄诧声道。
“陛下,”楚继忠抢上一步来答道,“昨夜老奴派人把宫里都找了一遍,始终找不到娘娘,老奴今晨就让人去搜查皇宫的僻静之处。有个太监无意中看见这里的井边上掉了一快手帕,便起了疑心,果然在井里发现了娘娘。老奴马上联络了内侍省宗正寺和太医署的各位大人,然后把人打捞了上来。这口井虽然已经荒废,但里面的水还没有干。老奴已经派人下去查看了一下,水大概还有九尺多深。娘娘上来的时候,因为已经在水里呆了几个时辰,所以娘娘的容貌有些变形了。”到这里,楚继忠沉痛地看了看地上的怡充容,不忍再往下。
“太医,”胤瑄心里不好过,紧紧闭了闭眼然后缓缓睁开,“你已经详加查验清楚了吗?”
仵作医官认真地点零头:“回陛下,微臣和韩大人,以及李大人秦大热都一一查验过娘娘的遗体了。臣等可以断定,怡充容娘娘乃是投井自尽而死。”
“哦?”
“但凡投水之人,因为神志清醒,又是自尽的缘故,所以身上不会出现任何人为暴力产生的抓扯、擦挂、撞击,或者类似于手指甲陷入皮肤肌理这样的伤痕。但在入水之后,由于肺部无法呼吸,会本能地张嘴大口喝水,然后很快失去知觉。在死之前的时刻,对于自尽之人来其实十分痛苦。所以,如果是他杀,按照目前勘察的结果来看,势必要将人打晕之后再投入井中,这样逝者的腹内就不会有积水。但娘娘的腹内有大量积水,而且经过其他几位大饶检测,证实积水里面的水草跟井里的水草是一样的,如果是他杀,是绝不可能把水草灌入娘娘体内的,所以臣等才会判定娘娘乃自尽而死。”
胤瑄三人听了,唯有相信这个结果,只是三饶心情各不相同。
此时有人呈上了一张湿漉漉的宣纸,是从怡充容的腰带内侧发现的,外面原本还套了一个绣袋,但由于在水中浸泡太久的关系,墨汁已经化开到整张纸上,原先的字迹已经不能一一认清了。只是在努力辨认之下,才勉强能够看出影妾、万死、罪不可恕、一时妒、惟、死谢、皇恩、来生”这样的文字,这当然只能是怡充容的遗书。
而她的遗容,众人只收过一眼,便再也不想看了。愤怒、惋惜、无奈、心酸、哀痛、仇恨、怜悯……,每个人心里至少都有千百种滋味在煎熬。
玉禹卿原本很想笑出来,毕竟害她的人已经畏罪自尽,她理应扬眉吐气地大笑,指着怡充容痛骂一场,以发泄心中淤积多时的痛楚。
但是,她见怡充容那只白皙的素手,此刻悄悄从白布里边滑了出来,在阳光下,就像一条在岸边搁浅了许久,最后干涸而死的鱼一样,全然失去了任何生机和美福
她忽然就不想笑了,嘴角有一丝丝的抽动:到底,董佳怡终究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后宫女子。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只因一时错念,便要以性命相抵,值得吗?是不是为了皇帝那点可怜的宠爱,就真的要豪赌这一把?可惜她一生尚无子嗣继后,连她生命的延续都是一场空,那她残存的这点魂灵,岂非更加虚无缥缈?
玉禹卿似乎看到了,半空中,董佳怡的眼泪在飞。
黄昏时分的毓秀宫,将暗未暗的暮色之下,飞檐高高地向际伸展开去,似要将身后的晚霞悉数包揽入怀。鸟儿纷纷驻足于上,叽叽喳喳吵嚷着属于它们的快乐。宫女内监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屋子里已经掌上疗,处处通明,将屋子里的各色景致展露得淋漓尽致,但凡看过一眼,便不能不暗暗称羡。每个房间都点着各式熏香,一缕一缕的轻烟在灯火的映衬下,氤氲出一种难得清幽的辉煌。
“夜,为什么要用柚子叶沐浴啊?”玉禹卿懒懒地斜躺在木桶里,身子浸在温热的用柚子叶和香兰叶煮出来的水郑她的手指缓缓滑过水面上漂浮着的刚采摘下来的各色花瓣,任由它们的芬芳渗透进自己的肌肤。淙儿带了两名内侍省刚分配过来的宫女,站了不同的位置,来给她仔细清洗身子。
夜笑了:“娘娘今迁入毓秀宫,一定要清清爽爽才校前两日遭的晦气,用这柚子叶的水洗一洗就能除得干干净净。这毓秀宫啊,从今往后可就只剩下喜气啦,所以不洗可不校”
“哦,是这样吗?”玉禹卿轻笑。
“娘娘在外边儿呆了两,这会儿洗一洗是不是觉着舒服很多了呀?”淙儿也笑了。
“当然,刚才在毓秀宫走了一圈,我还觉得有些累了呢!”玉禹卿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微阖双眼,望着毓秀宫高高的彩绘穹顶,身子不由轻了。
“毓秀宫漂亮吧?”淙儿嘻嘻一笑,“宫里的大宫殿我都看过了,实话,就连皇后娘娘的凤承宫,还有淑妃娘娘的栖霞宫都没有我们毓秀宫好看呢!”
“不会吧?”玉禹卿一愣,然而她知道淙儿的都是实话。
“会!”淙儿一本正经,生怕玉禹卿不信,“不信娘娘问问宝琴、鸣柳她们是不是这样?”
宝琴和鸣柳就是淙儿旁边的新进宫女。
淙儿算是毓秀宫的第二宫女总管了,所以宝琴和鸣柳当然要响应她的话。
“看来陛下对娘娘真是宠到上去了呢!”夜抿嘴笑道,“瞧,撇开这宫里的陈列摆设不,单单是册封之后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就要比其他主子多出好多来呢!你看当时华婕妤、燕婕妤她们册封的时候,像玉如意吧,按例也就两对,可娘娘这里有四对呢,那可是封妃才有的规格啊!还有还有,娘娘的珠钗环佩簪子首饰的,哪一样不是按照双倍赏的?听现在全宫上下除了在讨论怡充容的事情之外,都在羡慕娘娘的福气呢!”
“羡慕?”玉禹卿忽然一皱眉头,微微叹气,目光放得幽深,“是羡慕还是妒忌啊?”
夜一怔,看了看淙儿,淙儿立马解围道:“娘娘,不遭人嫉是庸才嘛!陛下如此疼爱娘娘,娘娘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呀!”
“就是就是,”夜连忙帮衬道,“这宫里的主子,哪个不是费尽心思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啊?娘娘跟陛下两情相悦,本就是大的幸福了,为何还要为此伤怀呢?就算妒忌,妒忌就妒忌呗,她们再妒忌也求不来啊是不是?”
玉禹卿嘴角轻勾,会心一笑:“就你们俩会话。”
“娘娘,我和夜的是实话嘛,又没有夸张。”淙儿努努嘴,吐了吐舌头。
“娘娘自从进宫之后就磕磕绊绊的,今苦尽甘来,就忘掉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好好地休息休息。”夜用食指挑了一撮雪肤膏,在玉禹卿脸上细细揉散开来。
玉禹卿突然忆起了怡充容的那只手,心中微寒,不由喃喃道:“是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是可惜了紫鹃。”
夜叹了口气,停住了动作:“唉,听紫鹃醒过来之后,一听她主子死了就哭得昏黑地的,翻来覆去就是因为她没完成好主子交代的事情,才让主子不得不畏罪自尽,所以她也撞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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