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日头,出得早,卯时中,天光已然大亮。
张延赏从永兴坊的宅子出来,准备去上朝。
长子张弘靖也早已过了五品官身,亦在常参官员之列。他扶着父亲,瞄见父亲一脑门的汗。
清凉的晨风吹来,吹得张延赏一哆嗦。
张弘靖轻声道:“阿爷莫不如回宅吧,儿子去殿前替您告病。”
“糊涂!”张延赏喝道,“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何况圣主何等脾气,你阿爷我还不知道?越是这般情形,臣子越不可想着耍心眼,就须老老实实将罪去认了,作出但凭圣主发落的样子,或还有条生路。”
“阿爷!和蕃之策,又不是您一人提出,那北平郡王马燧,说来还是去岁赴边防秋之人,回到长安就去圣主跟前屡次三番说和,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唔,对,马燧,那老匹夫,我须拉上他。他借我之手,斗得李晟没了兵权,眼下此境,他不能独享太平!元理张弘靖的字,你帮为父想想,怎生提醒圣主,唐蕃和盟,出主意的还有马燧!”
父子二人将将走到家仆牵来的马匹旁边,贴着院墙却疾步走来一个人。
普王李谊的家奴王增。
“仆下见过两位张公。”王增行个大礼。
张延赏满面焦灼之色中,忽地露出几分惊喜:“殿下亦听说平凉劫盟了?殿下有主意给老夫?”
王增狠狠地点了点头,速速禀道:“殿下后半夜就未曾安眠,吩咐小的待坊禁一开,便来见张公,向张公言明两桩计议。其一,张公务必自引失察边务之责,请辞相位,可举荐李泌速速入京,与圣主商议连回抗蕃其二,张公须提到北平郡王马燧不宜再握兵权,应回翔入朝,河东军,可由太子遥领。”
“这……”
这两副药方,太猛烈意外了些,张延赏一时愣在那里。
张弘靖到底年轻些,头脑更为敏捷。他凝神思忖,大致明白了。
“阿爷,殿下是要救咱们呐。圣主多疑,又易怒,请李泌回朝替代阿爷你,是打消圣主对你此前极力主和的疑心,敬重太子,是免得圣主盛怒之下对你此前所办巫蛊之案,也生了旁的想法。”
张延赏抬起袍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有理,有理,”他转向王增道,“劳烦郎君回到王府,转达老夫谢意。”
王增忙还礼,又闪身离去。
张延赏略有些艰难地踩镫上马,一掣缰绳,往北边大明宫行去。
熟悉的道路,却令他越走越不是滋味。
舍不得这条上朝路啊!就这样割舍了?
罢了,自己算来也是风烛残年,还是儿子的前程、张府的未来,要紧些。
出来斗人,迟早要还的。
张延赏想起李晟被削了兵权、调回长安后的落寞模样。就说昨日吧,昨日朝堂之上,天子兴致勃勃地谈起唐蕃平凉和盟可保百年无事时,他张延赏还彬彬有礼又暗藏机锋地揶揄了一番立在阶下的李晟。
这真是六月债还得快,今日便轮到他张延赏渡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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