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的官僚体系内,五品是个颇耐人寻味的衔阶。
比下堪称成功,比上,则少受大难。
常参上朝是帝国行政决策系统运作的基础。京城五品官员,有资格每天上早朝,说明他们学文习武的技艺,已经得到了帝王家的认可。
无论寒暑,他们都得在凌晨起身,或许还得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一边骑马一边啃饼子。不过,与男儿一腔功名志得偿所愿相比,不能睡懒觉、胡乱对付一顿早饭,又算多大的苦楚呢。
而若再往上攀到四品,劳顿甚至危险也接踵而至。虽然可以纳妾的数量多了不少,但需时常伴君宴饮会席、参加郊祀等,心情紧张、繁琐疲累,一二品大员还动辄要掉脑袋,远的不说,近的就比如杨炎、刘宴、崔宁……
平凉劫盟的飞奏传到长安城的翌日,上朝的五品官们,穿过日华门和月华门,朝宣政殿走去时,彼此打招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尤其当他们捧着笏板列班齐整后,见到张延赏、李晟皆站在列首,他们的心情更澎湃了些。
京官做久了,谁心中对今上没个品评?今上乃自任勤勉之君,胸怀伟大复兴梦想,素来言如直插眉心之箭,行如横劈晴空之雷,左右伤不到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五品官们对于箭矢和惊雷,看戏的兴奋,盖过了惶惶惴惴。
待殿上茵席、熏炉、香案皆放置完毕后,隐隐听得殿外禁中方向“唰唰”几声静鞭响,中书令李晟转过身来,对着百官道:“外办……”
众人齐整跪拜中,德宗皇帝进到宣政殿,升御座,御扇开启,金吾卫将军上前奏道:“左右厢皆平安。”
话音刚落,工部侍郎张彧便出列奏事。
“鸿胪寺奏请修缮鸿胪客馆,臣与部中诸僚核之,须费银钱两千贯。目下边患仍有未熄之虞,军资粮饷皆赖府库,京中土木缮葺、城池修浚一切从简。又,臣闻中书令、太尉李公晟府中,有大安园一座,园内良竹数十亩,皆高壮如槐,遮天蔽日。臣,请伐李公园中良竹,以济修缮之资。”
诸官听张彧侃侃奏完,有远远站在最末排、头脑又不那么明敏的,低声问身边同僚:“张侍郎是什么意思?”
身边那人也一脸懵懂:“某想来,张侍郎乃李晟女婿,这是,要帮着岳家讨圣主欢心?”
又一人“嗤”了一声:“张侍郎早已和李太尉翻了脸,枉你们身在西京官场,连这都不晓得!”
恰此时,只听御座上,德宗皇帝沉沉“唔”了一声,缓缓道:“高壮如槐,遮天蔽日?张卿这八字形容,教朕忽然想起,当初吐蕃请以土梨堡为唐蕃和盟之地,李太尉提醒朕,彼处野梨树成行,高壮如槐,若吐蕃人藏了伏兵,可怎生是好。于是就改到了平凉。”
天子此言一出,一直怯惧瑟缩的张延赏,终于醒悟过来。
今日在监门卫唱籍之时,所有朝官定然都已闻知平凉劫盟的噩耗,方才张延赏还在纳闷,张彧这贼精贼精的家伙,怎地不知好歹,抢着奏禀修缮鸿胪寺那摊无关紧要的破事。
原来竟是将他那已割席的老丈人,拎出来做箭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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