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道:“你来的正好,且把那茶倒半碗与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
宝玉听说,忙拭泪问:“茶在哪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
宝玉看时,灶台上虽有个黑沙吊子,却不像个茶壶。只得在屋里四处寻找,这才翻找来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像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
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那颜色绛红色,也不像是茶。
晴雯有些撑不住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哪里比得了咱们的茶。”
宝玉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尝毕,方递与晴雯。
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
宝玉见晴雯如此,流泪问道:“你有什么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
晴雯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捱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罢了。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两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狐狸精!我太不服。只是今日又因着这事构陷与我,我真真是有口难言了,原来多亲密的姐妹,一旦有了私心,却是比陌生人还蛇蝎心肠!”
宝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自己早先也有怀疑,若不然也不会连她都瞒着过来。
“你今后可要小心些,这样一个人放在屋里,终究是个祸患,而且我若猜的没错的话,怕她早就是夫人那边的人了,从夫人给她双份的银钱我就看出来了,那可是一个姨娘才有的份例,若是薛姑娘入了门,倒是还能压一压她,若是林姑娘的话,还是尽早打发了吧!”晴雯言道。
宝玉闻言,皱紧了眉头。
“对了,我听闻你被看管了起来,如今是怎么出来的?”晴雯问道。
宝玉指了指衣服上烧了的一块黑洞,笑着说道:“我要出来,自然是有些办法的。”
“这可是娘娘御赐的东西,你倒是舍得,只是我现如今没有活计,怕是帮你圆不了这个谎。”晴雯说道。
“我都带来了,这些丝线虽然比不得原样的,但是总归能混过去的。”宝玉说着,从袖子里面掏出来几个金丝线轱辘,又有绣花针,竹弓,金刀等,竟然都是晴雯日常所用的东西。
看着这些旧物件,晴雯只感觉心里堵得慌,强忍着坐起了身子,让宝玉把雀金裘脱了,认真的放在眼前看了看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
宝玉连忙摆手道:“我这只是一套来找你的说辞,哪里真要你来缝补,况且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何做的了活?”
晴雯哪里理会,只挽了一挽头发,借着灯光,先将雀金裘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
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
宝玉在一旁看着,只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她。
“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再也不能了!”晴雯说着哎呦了一声,便不由自主的倒下了。
宝玉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扶住了晴雯。
“做完这件事情,也算是还了你的情分,咱们自此两不相欠了。”晴雯只感觉浑身虚脱,眼冒金星,笑着说道。
“别说这样的话儿,你且放宽心,在家忍耐几日,等风头过了,我就给夫人说,还把你接回去!”宝玉哭道。
“我是不想回去了,没意思,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说道这里,晴雯似乎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将贴身穿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交与宝玉。
宝玉不明其意。
晴雯催促道:“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
宝玉听说,这才明白了过来,忙宽衣换上。
晴雯又哭道:“回去她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晴雯一愣,赶忙推了一把贾宝玉道:“可能是嫂子回来了,她是一个花心的,见到你怕是会纠缠不清,你快走!”
宝玉听了,赶忙抱起雀金裘跑到门后面躲了起来,等到那婆娘开了门,趁她不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
宝玉来到荣宁街的一个茶馆,同赖大会齐了,这才进了贾府。
袭人正在屋里铺床,见宝玉一身酒气的回来了,因问道:“凤姐儿早早的就回来了,怎么留下你一个人这么晚?”
“顺路去祭奠了一下史丫头!”宝玉说着,躺倒在了床上。
袭人赶忙帮着宝玉脱了衣服,发现他里面贴身的竟然穿了一件女子的衣服,问了他些话语,见他总是爱答不理的样子,猜测他今日心里可能不舒服,怕他晚上闹什么事情,遂仍将自己铺盖搬来,设于床外。
宝玉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袭人见夜深了,催他睡下,然后灭了灯。
袭人等也都睡后,只听宝玉在炕上长吁短叹,复去翻来,直至三更以后方渐渐的安顿了,略有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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