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张老儿、万乐户那日聊过后,令姜很是得这二位师父的喜欢,二人以为这孩子日后必是人中豪杰。即使无法出得台面做个文臣武将,但若择了好的夫婿能听从她的建议,必是龙凤之期。
张老儿待这孩子尤其不同,引为忘年之交,甚至有时约着万乐户带着一身童子打扮的她去醉芳楼听说书、四方消息。
这一日里,令姜着了一身滚着金边的青衫、梳着童髻不分男女,与张、万二人出府。路人以为这是老中少三代同堂,纷纷投来目光。尤其令姜这个少儿郎君,甚是英气勃发,粉面冠玉。
三人径自在醉芳楼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点了两盅酒,炒了几个小菜。
这醉芳楼位处清化坊,而这清化坊因为靠近宫城东门、出入宫中取着便利,又临着北市,是洛阳最繁华的里坊,不仅有都亭驿,还有左金吾卫、旅馆、酒肆及诸多豪宅,堪称“琼楼玉宇黄金地”。
细论起来,醉芳楼的酒与小曲、说书在洛阳新都虽单独拿出来不算头一名,但要论这洛阳城里谁家酒曲书三全的,醉芳楼绝对在前三之列。
名声在外,赚的便是四海宇内各路人的银子,汇聚了不少三教九流,显得龙蛇混杂。南来北往、坐贾行商的都来这吃上一盅、炒上两个小菜,这消息自是生了翅膀,契丹北燕南闽西蜀东淮中荆,皆在这里少不得一两嘴。
“你们可听说了那沙州张奉领着瓜州沙州叛乱了?”旁边一个食客一身商人打扮。
“当然了,据说在敦煌自立为西汉金山国了。”另一人答道。
“唉!当年张议潮将军殊死奋争,才将瓜凉十一州收复,重归唐土。现在他的子孙却自立为一国,若是他泉下有知是否……”那客商嗟叹。
“你说的是什么话?大唐都没了。人家天高皇帝远,何必受他人节度?这世道,乱得很,还是能逍遥一时是一时,能快活一日是一日。而这天底下最逍遥快活的事,便是作皇帝了。”那人愈说声音愈小。
一阵哄笑。
令姜来了几次醉芳楼,觉得很是有意思。这里的人不拘是什么样的人,似乎都很有个来头,各自说的都是些她并不知道的事,让她充满了好奇。
她夹了几根醋芹,虽然小时候不爱吃,当下吃起来却也有一点风味。果然,人是会变的。
她放眼看了眼这偌大的正堂,颇是有几分雅致。不说别的,但是这院外不同种类的竹子便有10种之多,粗的间杂西的,矮的隐在高的之中,与别出份外不同,无端地将这龙蛇之地衬得有了点文人气。
而这满堂的人,正在听正位的小台上的人说着书。
若说是说书,倒也谈不上是书若说是新闻广而告之,又比消息多了几分详实细节。
今日这台上正说着的便是朱温新封的燕王刘守光。
907年,朱温派李思安攻打刘仁恭驻军所在地大安山今北京市房山区。而其子刘守光则在外率兵入城击败李思安,自封卢龙节度使。又派手下大将率兵攻打其父刘仁恭,一夜之间抓捕幽禁了父亲刘仁恭。
刘守光的兄长刘守文听闻此事,率兵讨伐其弟刘守光,结果接连吃了几次败仗。由此,刘守文向北边的契丹、吐谷浑借兵4万,在鸡苏今天津蓟县西挫败了刘守光。
刘守文在阵前假装仁义,出面对军士惺惺作语道:“诸将士勿要伤我兄弟!”结果暴露了自己在军中的行藏。
刘守光手下大将元行钦单骑飞马冲进刘守文军阵中,生擒了刘守文。刘守光大喜,囚禁杀害了兄长。
刘守文手下旧将拥立其子,固守沧州,被刘守光围城百余日。因事发仓促,城内粮食囤积不足,导致城中粮尽,每斛米的价值三万,人人相杀而食,或吃黏土为生,战马相互吃掉身上的鬃尾。以至于后来每日派人杀掉城内饥民来作战士的食物,被称为“宰务”。
因弹尽粮绝,无力抵抗,刘守文之子只得投降,一同被刘守光所害。
“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人荣华富贵却累及万条性命灰飞烟灭又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滔天权势以皑皑白骨为凭。话说这刘守光,囚父弑兄,更是骄奢淫逸,做铁笼、铁刷,令犯错或犯罪之人坐到笼中,从外面用火燎,或用铁刷刷剔人的皮肤使其在痛苦中死去。燕地将士为求避祸纷纷逃走……”
“张兄,那人怕是燕地人士。”令姜对张老儿道。
这张老儿很有些士子文人气,因为拜服令姜小小稚子的分析,不敢以师长而居,自降身份引为平辈。万乐户见此,自然只能跟着张老儿一同降了辈分。而令姜倒也是不客气,大喇喇地唤起兄台来,让郢王府的府伎们引为笑谈。
张老儿与万乐户顺着令姜的手看去,见一张靠墙的小桌坐了个布衣郎君,看模样约莫20出头,凝神贯注听着,却毫不似别人时而愤慨、时而惊惧,他则是一直摇头,眉间紧皱。
又看他这衣衫打扮,显然非南边富庶之地,衣着古朴,衣衫饰物方正拙肃,其上的花纹样式远非中原一带流行的款式,确有几分燕地味道。
这燕地即河北,北临契丹,又曾是安禄山等胡人军士发家之地,曾经迁徙了不少吐谷浑人在此地,因而胡风很盛。
“我看他肤色白皙,手指纤细,书生模样,怕不是新进的举子?”万乐户道。
“不对,我看他前面直摇头,似乎十分困扰、不得其解,毫无寻常百姓来听书的愤愤。我看,十之八九是新进来洛阳代为就封的燕王下属。”张老儿呷了一口酒。
“可是他毫无半分贵气,看着倒像是布衣百姓。”万乐户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身上的服饰。
“我们可以打赌,就赌这一桌酒筵谁付账。”张老儿笑嘻嘻道,满脸的皱纹像开着花。
万乐户不相让:“赌就赌,我还未见过这等落魄的官人。”
二人相商之后,便是齐头去看令姜。
令姜眨巴了下眼睛,便明白二人用意,于是又夹了一筷子醋芹,将嘴塞得满当,便跳下椅子,摆了摆袍斓,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大大方方迈着大步上前去。
“请问这位大郎君,咱们这店里侍候得可还周到?”小令姜立得笔直,头微微向那人侧着,满脸吟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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