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要杀的不过是我一人而已,我只求你能放过这府中其他人等。”废帝道。
“他们?哼!前番贼人进府,直奔你院中而来,这显然是有人引路、里应外合。皇上密令我,除了当日格杀贼人的龙武卫外,这府中上下寸草不留。来人,传我命令,这府中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格杀。”红袍语声冷酷。
一班他带来的兵士称喏而去。令姜在帘后直听得心惊肉跳。
“你……他们是无辜的,你们为何不放过他们?”废帝眉头紧蹙,语带悲恸。这是令姜第一次见师父这般。
“无辜的?我来不是断是非,而是皇命在身。还请王爷见谅。”那薛彦迟将王爷二字特意拖长了语调。
只听得这院子里如欧鹭惊起,一阵“啊”“你们是谁”“求求你”的喧哗声,随即又归于安静。而其他院里怕是一般无二。
令姜偷眼看去,只见对面丫鬟房中出来的兵士尖刀泛着红色的光芒,凛凛胆寒,不由得紧了紧自己。她十分害怕,浑身犹如被人从头顶浇了冰水,不知如何才好。
“你们?你们为何连那些可怜人都不放过?”废帝眼中满是泪水,激动得用手撑在案几上站起身来。
“军令如山,违者是死。”红袍铁口直言,毫无半分怜悯。
“你们……不过是要我性命罢了,何苦拉着他们陪葬?”废帝哀嚎不已。
廷谔从未见过他如此,心中亦有不忍。但此刻,他更担心令姜,他的一双眼在房里四处逡巡却仍不见令姜身影。若那孩子在房中还好,他担心的是那孩子若已溜出这房间……他不敢想。
“将军,后面的事不应该脏了您的手,这样的骂名不如让给末将吧。”廷谔抱手道。
薛彦迟看了一眼身旁的龙武卫,心中不禁有一丝生疑。
“末将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毒杀天子,乃是千古骂名。末将不忍将军您的名声受辱,宁愿代之,只盼他日将军能关照末将一二。”廷谔道。他明白若不说上几分利益,薛必然怀疑他的用心。
见薛仍有一丝怀疑,赶紧补道:“况且若他选的是毒药,这毒发身亡近半个时辰,场面甚是不好看。不如待末将料理完,再由您检验尸身。现在天已晚,将军先行休息,等末将回禀便是。再说,这里三层外三层,他插翅难飞。”
薛想起这王宅的前主人氏叔琮,他弑杀昭宗,最终为天下士子讨伐,终难免一死后有蒋玄晖弑帝杀子,都以死抵命。他薛彦迟何苦要脏了自己的手?若风声传出去,怕是自己也难逃被推出来挡祸。想到这儿,他倒也认同眼前这员小将:这样的时刻,别人都恨不得躲远一点,自己何苦上前?这废帝虽废,但人心却还是在的。
“你叫什么名字?”薛问道。
“末将冯廷谔,还望将军日后关照。”冯廷谔抱手道。
薛满意地转身离去,叫了心腹在外候着,若是废帝不死,这冯廷谔一并格杀。
“王爷,不要为难末将。末将也是不得已。”廷谔抱手道。
废帝颓唐地坐在坐床上,闭目而泪如雨,道:“不用你动手。”说罢,又饮了一杯茶,叹道“这万里河山,何时才能碎玉重圆?这亿兆百姓,何时才能居有定、食无虞?朕虽为天子,却终是天命难顾、无可奈何。惟愿朕这浅薄身躯,能终结这大唐凛凛长夜、教它燃起一点光。”
廷谔看去,发现那茶盏旁都是些白色粉末,方才明白废帝饮的茶中有毒。
“王爷,你……”廷谔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命令身后奉着托盘的人出去,待他命令再进来敛尸。
待房中只剩下几个龙武卫,他才对废帝问起令姜。
“我在这儿。”令姜哭着从帘后出来,扑在廷谔怀里,“哥哥,你救救师父吧,救救他,我不要他死。”
“令姜。”廷谔看着满脸是泪的孩子,无一言可述。
“令姜,你出去。”废帝因为砒霜的剧烈反应,胃内翻滚,直想吐。
“不要,师父不要,令姜不要你死。”令姜转身去到废帝身边,拉着他的衣角。
“令姜,师父的时间到了。”说完,废帝便推翻了茶盏,吐在坐床下。
这砒霜毒性猛烈,他又吃得多,现下正是恶心呕吐、腹痛难止。
令姜见他这般,直哭泣不止。
“冯廷谔,我命令你,给我个痛快。”废帝头痛欲裂,忍不住又呕吐了起来。
这砒霜之痛,远非外界说传那般痛快,霎时便死过去。相反,是一场经久的折磨。废帝哪堪忍受?
“哥哥,不要,不要杀我师父。”令姜听言,忙挡在废帝身前。
“冯廷谔!”废帝疼痛难忍。
“不要啊,哥哥,不要。”令姜小小的身躯挡在廷谔身前。
“令姜,你让开。”廷谔拔出手中的唐刀,一手去拉令姜。
令姜被冯廷谔拉在身前,痛哭不止,大力挣扎。其他龙武卫皆是控鹤出身,虽也有各自的出身,却终究是君臣一场。那赵忠义未料到自己当日鲁莽行事,却招致大祸,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其他人见状,亦是双膝跪地,送废帝最后一程。
无人挺身。
令姜见废帝呕吐不止,痛苦异常,而另一边是自己的兄长正扯住自己的襦衫一角,另一只手执着刀。若自己不阻止,那把刀便会刺进师父的胸膛。
她只觉得这世间怎会这样?人人都说师父会死,可她满心欢喜地治好了师父。原来,是自己的兄长要杀师父,是那个红袍大官要杀师父,是现在的新皇帝要杀师父。可是,师父是那样好一个人啊,对谁都那么温和有礼,他们怎么忍心杀害他呢?
她要保护师父,不让他们任何伤害自己的师父。
她苦苦挣扎中,忽地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撞疼了。是七屠刀。廷谔别在左侧的七屠刀。
她想也不及想,抽出那刀来,割断了被廷谔紧紧抓住的的襦衫,两三步来到废帝身前。
廷谔觉得左手吃痛,方才发现那小人儿竟然拔出了七屠,那刀尖上的是自己的血。
令姜看到自己划伤了兄长的左臂,心中更是难过。可是这个时刻,她满心想着要救师父出去,依旧竖起了七屠刀。
“令姜,这就是你平生习武的目的嘛?”廷谔看到那孩子为了保护他人而七屠相向,失望万分。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要救师父,我不许你们伤害我师父。”令姜边说边哭,固执地挡在废帝身前,挥着一把带血的七屠刀。
“令姜……”废帝痛楚难言,只求速死,可看见这孩子疯了一样地保护自己,心中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师父,你不会死的,只要令姜在,你就不会死。”令姜不敢丝毫松懈,眼睛盯着廷谔,似乎那是仇家一般。
“令姜,你快让开。”廷谔命令道。他很少这般严肃地说话。
“不要,就算我死,我也不许你伤害师父。”令姜童声稚气地哭着说出这一句话来。
廷谔愈加心痛难止。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今天却对自己说着这番话。
“令姜,我……只求解脱。”废帝从身后扯住令姜的襦衫。
“不要,师父,令姜不要你死。”令姜很想回头看一眼师父,可是又害怕廷谔上前来,不敢回头。
“冯廷谔!我求你了!”废帝艰难道。他此刻只求解脱。
“赵忠义。”廷谔唤道。
那赵忠义看着废帝呕吐了一地的痛苦模样,心中亦是难忍。便上前来三两下摁住了令姜。
“不要,不要啊。”令姜在旁眼睁睁地看着廷谔上前,高声大叫道。
废帝努力地爬上坐床,正身端坐:“朕是天子,理应保全大唐的颜面。”
廷谔来到他身前,待他一切妥当。
“谢谢你!”废帝闭上眼。
“不要,不要啊,师父。”令姜虽然被摁住,却一直奋力狂挣。
廷谔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只见一把唐刀刺入,那赭黄衣衫瞬时染了红。
“师……”令姜无声,只是“啊”地哭个不停,却再无声。
待那唐刀拔出,废帝的尸身倒在坐床上,身后似一朵梅花盛开。
令姜挣开赵忠义,趴在坐床上,搂着废帝,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是一直啊地悲泣。
廷谔去拉她,却只见这孩子似一头豹子,眼睛里满是愤恨。廷谔忽然有点害怕,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再也不是自己的令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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