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年,除夕,曹州。

王府外鞭炮声声除旧岁,王府内也是张灯结彩焕新年。皑皑大雪笼千户,万家灯火醉屠苏。

小令姜欢闹着在正堂的前厅里燃起了大火堆,不时往里面扔个爆竹,听得噼里啪啦响又在院里竖起一根长长的竹木竿,只见底部埋扎在土里,竿顶飘悬着布做的长条型旗子,在寒风中抖动,是为“幡子”又看着姐姐们忙着准备各种吃食,例如下五辛盘,即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辟邪正气,又如“胶牙饧”即古人用大麦、小麦或者糯米制出来的“麦芽糖”,又如各种口味的牢丸,即饺子。

废帝以前过年都在宫中,自然无缘民间这等热闹。此刻的他忆起前尘过往,只是多了一分惦念,少了许多哀恸。终究,他是要与家人团圆的,估算起来那朱温的耐性也不会太长。或许这便是他最后一个除夕了。

既是要归去,何不心生欢喜、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令姜十分高兴,赋诗一首:

皑皑庭前雪,

悠悠暗香无。

围炉守岁夜,

百里醉屠苏。

废帝连连点头称道。令姜愈发得意,缠着他也做一首。废帝倒也不推辞,落笔成诗:

朱联焕暖阁,

金笔走龙蛇。

写尽春来去,

挥毫笑放歌。

“师父,你这诗写得真好,豪迈恣肆,很有一番李太白的味道。”令姜拍马可是从来不含糊。

废帝不禁哈哈大笑。

908年,二月十三日,曹州。

除夕、元宵刚过,河东便传来了消息,李克用病逝,李克用长子、24岁的李存勖即位。但其叔父李克宁位高权重,冀望兄终弟及,且李克用诸位年长握兵的养子,亦不服新任晋王,故而相争。

“师父,为了权势而兄弟子侄相争,人伦何在?”令姜道。

“人活在世,身不由己,以那李存勖而言,他毫无退路,退则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于李克宁,虽然辛辣狠毒,但权势诱人,进可得天下,退可守一隅,这泼天的权势难免令人心动、为之一争。”废帝道。

“师父,若他日令姜陷入这般情境,你可赞成我去一争?”令姜道。

“你觉得我会如何回答你?”废帝反而道。

“以师父您的秉性,大概是要劝我不争的。所谓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令姜道。

废帝听着这孩子读书没读个通透,不禁笑了,摇了摇头。

“师父是要我去争?”令姜大惑。

废帝点了点头。

“可那般惨烈,兄弟骨肉亲情皆不顾,是为不仁不义。师父您怎会容我去做这等事呢?”令姜直问。

“其一,方才你说不争,以为争,终究你的本心还是想争一争的,不争不过是你的手段而已。但,乱世之中,若事事不争,便再无机会,又何以为争呢?所以,这句话并非放之四海皆准,不能生搬硬套在任何事上。”废帝答曰。

令姜思索。

“其二,若换了他人,本就无意这些,那我自然劝不争。可你不一样。你方才的本心是要争的。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但人事未尽,便鸣金收鼓,以你的个性怕是要后悔终生。师父宁愿你痛快地活、痛快地死,也不要窝囊地求个长命百岁。”

令姜点点头。

“其三,君子之道长,小人之道消,国必兴盛君子之道消,小人之道长,国必衰亡。若每个君子都不愿与之一争,那便只能任由小人上位掌权、贻害四方。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身为君子,乱世中更须担负责任,而不应沽名钓誉、避世隐居,只求个青史虚名。若身体力行君子之道,自强不息、为苍生与小人缠斗,即使世人不理解,甚至并不曾听闻,又有什么关系?这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啊。我们的小令姜一身刚正,明辨是非,心存善恶,即使一争,也会为天下苍生带来更多的福祉。”废帝道。

“师父这番话,令姜必铭记在心。”

“你看,都已经二更三点了2212,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明日再学。”废帝听了听外面的更声道。

令姜忙行礼退出去。

二月的曹州,春寒料峭,教人生寒。她穿着件薄袄与候在外面的廷谔一起穿廊过院,回房中休息。天冷,二人都不愿意多说话,只想着快点回去。

忽然,廷谔停住了,拉住了并行的令姜,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见这院墙掉下了几片瓦。廷谔细细查探,发现下面有几个脚印凹坑。

“这定然是有匪人翻墙进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脚印凹坑。”令姜小声道。

廷谔不说话,心如明镜,递过七屠刀交到令姜手中。令姜自然明白这是交与她防身之用,默不作声接过刀。七屠尺寸短小,9岁的令姜用着正合适。

廷谔看着这些贼人偷偷摸摸的行事风格,首一个便排除了是朱温。他要杀废帝,大可以大大方方进来,绝无这般偷摸的道理。

廷谔心中疑惑:会是谁?看这脚印,他们人数应该不多。这天底下还会有谁想杀废帝?他已经是毫无一用,又素来与人没有冤仇。难不成是杀了废帝来嫁祸朱温?可是朱温已然以梁代唐,杀废帝不过早晚的事,根本无需嫁祸。

忽然一念从脑中闪过:莫不是要救废帝出去?

他忙直起身来,对令姜道:“你去侍卫院里喊人来,切莫喧哗。我回王爷院里看着,以防不测。”

“哥哥……”令姜不想扔下廷谔,可心中转念别无他法,便继续道,“你自小心。”说罢,便一溜小跑去喊人了。

廷谔疾疾奔回院内,却见院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员侍卫,皆是身后伏击。他环顾庭院,却没见来人看守,显得格外不专业。若是一向训练有素的刺客,早该有分工协作、望风断后,而不是现在这般。

院里没有惊呼喧哗,却隐隐传来哭声,而且是成年男子的哭诉声。廷谔心中疑窦丛生,拔出一柄唐刀,悄声隐入院内,躲在济阴王墙角浓荫里。

“皇上,您快跟我们走吧。”这声音……分明是赵忠义的声音。

这赵忠义乃是河北范阳人士刘仁恭所辖之地,亦在济阴王当值。一向与廷谔相交不多,但廷谔却听闻此人书香门第、官宦之家,虽非门阀勋贵,却也是忠义之家出身。自从废帝被废,别的人对废帝多少心生怨言,侍候起来不如以往谨勉,常被廷谔训斥一二,唯独这赵忠义却一如从前,绝无半点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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