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山人忍住笑,说道:“所谓‘十年磨一剑’,你却急什么。”突又将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续道:“只怕一旦此剑现出本色,就要风云突变,天地震动喽。”
杨坚听白鹿山人言语之间颇有些担忧,忙又瞅了瞅手中木剑,宽慰道:“叔叔,我看这破木头,啊,这剑,本就是暗红色无疑,此刻就是它的本色了!倒是勿须担心。”
白鹿山人正有些沉重,听了杨坚的话,不禁又微笑了起来。却不再说话,沿着水边来回走了许久,似是下了决心,猛然问道:“孩子,那日我只教你一天的御剑飞行术,你是否心有不满?”
杨坚也看出白鹿山人心事重重,一直持剑在旁,听见询问,诚诚恳恳地答道:“当时或有不满,但后来只有感激。叔叔是随性的人,肯教我一天,已是我的福分,况且若非从叔叔这里学了御剑飞行术,昨夜种种情形,我定是难以应付,凶多吉少了。”
白鹿山人看着天边的云朵,似乎想起了往事,呆立片刻,说道:“其实我不想教你太多,还有一层意思,却是为你好。你那日从几种法术里挑了御剑飞行术,可见御剑飞行术是你所喜好,略微学上一些,既可解闷,危急之时亦可防身,如此最好。若再学的多了,难免就会烦恼。”
杨坚不解道:“我常常为自己没有法力、本事低微而愁闷。若能学的多一些,本领高一些,自是快乐无比,怎会反而烦恼?”
白鹿山人并不回答,却问道:“若有朝一日,你的法力高强,冠绝紫金国,你却准备如何使用法力?”
杨坚想都没想,冲口而出道:“我当然要参加五国新秀法术大赛,为紫金国夺魁!”说着,已是面红耳赤,兴奋不已,脑中早浮现出一个楚楚动人的身影。
白鹿山人倒没想到杨坚回答的如此干脆,不由上下打量了杨坚两眼,说道:“嗯,年轻人渴望名扬天下,倒也没错。那么,夺魁之后呢?”
杨坚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心里想的是,夺魁之后就能让赢楚楚刮目相看,可这又能如何?至于其他的,全然没有想过。
白鹿山人瞅了瞅杨坚迷迷糊糊的样子,目光闪闪的道:“你是不好意思说么?新秀法术大赛夺魁,虽不过是虚名一场,但紫金国的锦绣前程,定然已为你备好,从此你就得到了人人追逐的功名利禄,可以锦衣玉食,人前风光。你是不是一直如此企盼?”
杨坚“哦”了一声,总算是开了些窍,问道:“叔叔,只要法力高强,就能得到功名利禄,风光无限吗?若如此,那倒是挺好啊。”
白鹿山人哼了一声,冷冷道:“仅仅靠法力,当然还差了一点。你只需要学那些马儿,在脖子间套上一根缰绳,主人往何处驱使,你就往何处奔驰,那就真的够了,功名成就,唾手可得。”
“啊?”杨坚将头一阵乱摇,连连道:“那不行,除非主人像叔叔这般让我佩服,否则我可不愿做一匹马儿。”
白鹿山人面色略微和缓了一些,淡淡地道:“叔叔在这山野之间,自由自在,随心随性,或许能让你佩服。如果是在紫金国内,享受功名利禄之时,自身尚且难以自主,你若做我的马儿,岂不是要憋闷死。”
杨坚似乎又明白了一些,问道:“那这些功名利禄,其实就是要买去我的法力了?从此我的法力为他人所用,就如马儿的脚力为主人所用?”
白鹿山人瞅了瞅杨坚恍然大悟的样子,苦笑道:“为何天资聪颖的孩子,通晓人情世故却往往晚些?唉,恭喜你,十岁孩童都知晓的事情,你如今总算明白了。”
杨坚这次终于听懂,再没犹豫,朗声道:“我从小受尽白眼,活的甚是憋屈。我日夜都渴盼像叔叔这般法力高强,为的是可以率性而活,活的优雅,将法力用于我想做之事,如此方能快活!至于功名利禄,人前风光,唉,有也不错!但若为了这些而再次憋屈,自在不得,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甚或整日做自己厌恶之事,那和我如今有何分别?”
白鹿山人点了点头,难得又有了微笑,继续问道:“那你究竟想用法力做些什么事?”
杨坚想了想,叹道:“唉,惭愧,我还尚未想清楚。小时候,我看着其他小孩穿漂亮衣服,吃美食,心里好生羡慕;看到其他母亲穿金戴银,满面红光,就好生心疼我的妈妈,她为了给我治病,从不给自己买新衣,从未见她吃肉,满脸憔悴;我小时候总是很胆怯,直至进了天眼书院,还是容易紧张,整天低着头,常被同学笑话,实在难忘。如今,我已渐渐学会应付周围的一切,渐渐学会掩饰,可是,每每再看到如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如我妈妈一般的苦命人……我还是难免心酸、愤怒,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若有了高强的法力,必会为这些人做些什么,方得心安。”顿了顿,又道:
“如今我已知道,手足无措、缺乏自信的少年,也许并非没有天赋,只是自惭形秽或者没机会见过某种世面;孤僻、不合群,也许源于曾经的不幸;像我妈妈那样,常年饱尝贫困,却被不了解的人嘲笑她过度吝啬;记得,我妈妈有时候还很敏感泼辣,动辄与人争吵,我在旁边觉得很是丢人,现在才明白她是常常受人欺负,有多么的缺乏安全感,又兼压力大的喘不过气……世间很多让人心生鄙视、厌恶的事情,其实仅仅是生活结的‘果’,‘因’却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可是人们对真正的恶人、对蛇蝎猛兽畏惧退避,却常常鄙夷、残忍地对待邋遢的流浪猫狗。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若能让世上不平之事少一些,我定会去做。”
说到最后,杨坚已是两眼放光,声音越来越大。白鹿山人终于高兴起来,拍了拍杨坚,温言道:“其实,以叔叔这一生所见,苦难常常使人更自私、冷酷、扭曲,而你却有仁慈之心,难怪这把剑……”话音一转,陡然厉声问道:
“杨坚,我且问你,你可愿意跟随叔叔努力学法,将来也好做一个率性而为的人?若逢时机,则如你方才所言,消减世间不平之事?”
杨坚大惊,如耳边炸响霹雳,半晌方明白过来,欢喜的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颤声哽咽道:
“叔叔,杨坚曾在许多个夜晚难以入睡,只恐此生再无机会,若蒙叔叔不弃,杨坚从此定当,定当更爱这水,更爱这山,也爱这滚滚红尘。若曾有过委屈,都可以放下了……杨坚当然愿意!”
说着,杨坚慌忙欲跪下行礼,却感到一股阻力,无论如何跪不下去。白鹿山人似是放下了一件重要的心事,欢悦起来,欣然道:“坚儿,以后要改叫‘师父’。师父最恨俗套,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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