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之间,就像清风与朗月,白云与蓝天,灵魂相投,勿须多言。虽然白鹿山人冷淡孤傲,仿若万仞绝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偏偏杨坚见之即喜,亲切油然而生。多年之后,杨坚会明白,一切皆因其“真”。纵然整个人间都变成虚假的汪洋,令人怦然心动的,也是在这茫茫之中探起头来,于天空里偶然发现的哪怕一小点的“真”。
杨坚一下子就跳到白鹿山人跟前,兴奋叫道:“叔叔,你刚才……”他心里本有无尽的崇拜,只是找不到词语描述,憋的满面通红,最后却道:“你刚才还好吧?”
白鹿山人一手拿着那根烂木头,一手摸了摸杨坚的头,呵呵笑道:“刚才恶俗之人太多,还是现在更好。”言罢,将那木头又递给杨坚,郑重道:“你既能飞来,就再试试,御‘剑’飞到自在居去。”
杨坚脸一红,低头道:“刚才是情势危急,神灵保佑。现在……慢说这根木头,就是一把宝剑在此,我一时也很难驾御。”
白鹿山人摇摇头,悠悠道:“能与你心意相通的就是你最好的剑。何况,珍珠产于贱蚌,美玉琢于丑璞,你又怎知朽木就永远是朽木,宝剑就永世是宝剑?”
杨坚不敢违背白鹿山人的意思,只得接过那根木头,默念起御剑术的心法,果然又与那朽木心意贯通,只觉水到渠成,毫无挂碍,轻轻松松地就又御“剑”飞起,一边在空中打转,一边苦着脸对下面的白鹿山人叫道:“叔叔,难不成我就这么命苦,只配的上这根破木头?”
此时恰有一片落叶飞过,白鹿山人身形一动,一脚踏着那落叶飞到了半空,背着双手,享受着阳光与微风,在鬼竹林上空优哉游哉地前行,飘然飞向自在居。
杨坚惊奇之极,佩服之至,急忙驾着那根破木头跟上,却是冲劲十足,一下子就超出白鹿山人好远,赶忙又掉头往后,压着性子跟在白鹿山人身后慢慢飞,只觉心中有团烈火,总想向前疾驰。蓦地,想起了赢楚楚的话,大叫道:“叔叔,我知道,这叫做‘万般皆是剑,无剑似有剑’,嗯,在您眼中,这片树叶已经与剑无异了么?”
白鹿山人瞟了一眼杨坚急冲冲的样子,颇觉有趣,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是树叶,还是剑呢?”
杨坚想都未想,急急道:“叔叔,树叶就是树叶,木头就是木头,剑就是剑喽。不过我也想有一天,能像叔叔这样,一草一木,皆可化作手中剑。”
白鹿山人又摇摇头,微笑道:“我开始学剑时,也如你现在一样。学了十年,就做到你所说的‘万般皆是剑’了,却在这个境界停留了许久。后来么,又觉得树叶即是树叶,剑就是剑,万般即是万般了,只不过已经能御‘万般’。”
杨坚吐了吐舌头,虽是并不真的理解,但已知晓白鹿山人的境界,又高出赢楚楚所说的“万般皆是剑,无剑似有剑”很多。心中暗暗得意:楚楚的爹爹可是万众敬仰的赢正,她所惊叹的境界在叔叔看来也颇一般,看来叔叔的法力或许还高出赢正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鬼竹林,杨坚又看到了清波湖,湖水清澈,随风微漾,水光潋滟,湖中心那几间木屋似乎是自然长出的一般,与湖光山色全然合一,闲适自在。杨坚在天眼书院已经数年,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那里的过客,而看着下面这圈粼粼的湖水,这栋孤零零的木屋,杨坚却有了游子归家的亲切感。
此时已近晌午,杨坚一到自在居,就赶紧去厨房收拾做饭。他少时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偶尔寻到点食材,必是用心烹煮,偶尔看到些好吃的,也必用心揣摩,因此煮饭的功夫倒是不错,何况白鹿山人这里只有简简单单的米面蔬果,完全应付的来。不多时,就煮好了米饭,炒了一大盘野菜,一大盘竹笋,端了上来。却见白鹿山人还在拿着那根木头发呆。
杨坚早就饿坏了,也知道在白鹿山人面前无需做作,一眨眼就吞下几碗米饭,不过他一向贫苦惯了,只顾填肚子,菜倒是吃的不多。白鹿山人见杨坚炒的野菜和竹笋清新爽脆,还蛮合自己的胃口,不由也多吃了一点。
杨坚很快就吃完,见白鹿山人还在细嚼慢咽,始终也没问他为何带着赢楚楚回转鬼竹林,自己却早忍不住,绘声绘色地将这一天来的际遇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和赢楚楚相处的一些细节。白鹿山人凝神细听,直至听完也没说一句话,时而看看杨坚,时而发呆,似乎在考虑一件颇为重大的事情。
待得杨坚将厨房、碗筷收拾干净,再出来时,却见白鹿山人站在水边,手里拿着一把暗红色的长剑,正对着阳光端详,脚下散落着些颇为眼熟的碎木,意识到了怎么回事,叫道:“叔叔,您将这根破木头削成了木剑?”再仔细看那把剑,用手敲了敲,忍不住惊叹道:“哇,这根木头外表何其朽烂,内里却是如此坚实,看来木质极佳,竟硬的如钢铁一般。”
白鹿山人似乎也对木剑很是欣赏,微笑道:“此剑随你掉落山崖,与你心意相通,乃是上天赐予你的。你以后就佩此剑吧。”
杨坚一愣,不大情愿地道:“不过,这毕竟是木头,怕是不会真的顶用。”
白鹿山人伸手一指,那剑倏忽而去,击中了竹林外远远的一处山峰,轰然一声,那山峰应声而崩,剑势不停,转瞬间又回转来,停在杨坚面前。白鹿山人淡淡道:“你且看看,这剑是否顶用?”
杨坚将木剑握到手中,立觉分量十足,竟比钢铁沉重许多,只是没有剑刃。再细心察看,剑身浑然一体,绝无痕迹,显然刚才摧裂山丘也没有给剑造成任何损伤。这才由衷的服气,赞道:“却真是一把好剑!”又忍不住道:“坚硬是足够了,就怕不够锋利,何不将其开刃?”
白鹿山人不露声色地道:“你何不试试?”
杨坚想起厨房里有块磨菜刀的石头,赶忙拿着木剑跑了过去,一忽儿又转回来,垂头丧气地道:“叔叔,这破木头竟如此顽固,无论如何用力,也磨不出丝毫痕迹。开不了刃,终究做不得好剑。”
白鹿山人突转严肃,认真说道:“良材美器,自是与凡钢俗铁不同。此剑非不能开刃,只是此剑之坚硬胜过世间一切金石,你又怎能用寻常石头去打磨?”
杨坚挠挠头,苦笑道:“既是比金石更坚,那世间还有何物可以为之开刃?”
白鹿山人来回踱了几步,瞟了瞟杨坚十分苦恼的样子,悠悠道:“‘诚心所致,金石为开’。比金石还坚者,只有人心了。”
杨坚舔舔嘴唇,喜道:“那我就赶紧为其开刃吧!”却又一呆,急慌慌地道:“只是心与剑隔着肚皮,实在够不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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