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偷眼一瞟,狱卒一通话罢,脸上神色缓了一些,但龅牙嘴里的大黄板牙始终露出i,恨不得进i用牙铲他几下子。儿心内惴惴但嘴上兀自强项:“我小小一个孩童,哪能杀死洋人,你们凭甚抓我?你们草菅人命,不是好人!”
狱卒看清他伤成那样,也似恻然,语气转和道:“你不是我抓进i的,我也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我之间不必怄气。既然有人把你送进i,我的责任便是看管你,管你吃饱便是。别的情由,与我无干,今后自会有人i审你。你伤得不轻,我呢,也看不惯洋人倨傲的模样,凡是关这间牢房的,我都看顾些个。就替你延医问药便了。你安心静气地待着,莫再吵扰,吵了也没有用,省省力气吧!”言下他扬长而去,儿听了也觉有理,呆了一会儿,浑身虽难受之极,却困疲劲儿涌上头,俄顷睡去。
儿恍惚间听到一阵人言杂杳的吵杂声,睁眼看去,身在一条格外亮堂的走廊之上,头上天顶一根根管状体发出刺目的白光,比之阳光不差。走廊两侧有许多门,铁栅森森,铁门上有“212”、“20八”等数字。他听得身后有铮里叮当铁器相撞的声响,正欲回头,眼中无意间瞥到那铁门内有长长的通铺,铺上滚躺侧卧着二、三十人。他们衣着古怪,但却个个昏昏沉沉地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显是一个一个疲累已极的模样。
儿为之奇装异服所引,想要举步挨近看个真切,孰料双腿后好似有千斤之力绊住了腿脚,拔之不动、迈之无力。挣力之间,腿上忽尔剧痛难挡,他忍不住大叫一声,遽然醒了,原i是南柯一梦。他儿身尚在昏暗、潮湿、腐臭的水牢之内,只不过有人正在动他的腿脚。原i那狱卒倒是个信人,延请了狱医i给他治腿上的qiang伤。狱医拔除伤口内子弹头之际牵动了神经,把儿痛醒了过i。郎中将一柄细长的刀,从他小腿弹孔处烂肉里穿过去,既不上麻药,也不预先提醒他,痛醒了他,还弄得他大叫不止,泪水刷刷流了下i。
刀刃约摸hajin去两寸,刀尖从另一头弹孔冒出i,就听“啪”的一声,儿的心似被勒了一下,全身都给郎中这一挑,拽了过去。伤口挑开后,血沿脚踝流下,儿感到像有许多热乎乎的小虫子爬搔一般。
郎中手脚麻利,取弹、清创、敷药、止血、包扎伤口,一气呵成。饶是他千年的熟手,也花了小半个时辰。疼得儿惨无人色,汗出如浆,咬碎银牙。及至郎中给他小腿上包扎上一条干净的粗布,儿才缓过劲儿i,满嘴腥味,甜甜咸咸的,吐出的全是血,原底子嘴唇咬破出了血。
儿脑中清明,耳闻那郎中合肥口音:“世间强受非辜者多,罪该万死者,一百个里头屈指可数,且须得招人公愤、人人喊杀,才当得可恨可鄙。你瞧这娃儿,不跟你子侄相若?受恁般重的伤,还要给关押于此死地,安有万死莫赎之罪?依我看i,他泰半系洋人栽赃诬陷,硬逮进i抵数的倒霉蛋儿!想i他与村北的韩三儿相仿,韩三,你知道吧?”
狱卒喟然道:“讲句掏心窝子的话,韩三这小鬼,平日确是捣蛋,促狭之甚,弄得东家烦他,西家也恨煞。可话说回i,他韩三儿干的事气人归气人,不过也就砸屋伤人、小偷小摸,罪不至死!孰知就为了家中豢牛踏坏了洋人教堂后院菜畦里的青菜,竟给那洋鬼子弄得下死牢。一家人全给气死了,恒人见枉,众多非一,也就没个人站出i说句公道话,至今这小子还给关着哩。哼哼,他小子么也该长长记性啦!这档子事儿,确也冤死了他!”儿听着二人对答,情伤其境,不禁鼻子一酸,眼底潮润,泪珠儿呼之欲出。
他在山上不下i走动,也没听说韩三其人其事,此时闻说轶事冤情,只觉这世上与之同病者,惟韩三儿可怜,不免生出莫大的惺惺之惜。
日漏时催、伤疗妥,郎中关照些“少动静养”之语,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狱卒,便自出监。狱卒相跟而出,锁门自去,儿纳闷半晌,凄苦无依,自不必说的。
越十日,三堂提审罢,洋人法官与县太爷会审开廨。儿弹伤未愈,被药出庭,时值酷暑,汗瀑创烂,体烧发炎,举步维艰,一路甚是辛苦。乡约保甲、村民百姓一路相偕而至,沿途可怜人见,有不少人施粥送饼给儿充饥,人情冷暖,令人唏嘘。
会抵公廨堂上,早已有数十戎装白俄簇拥着张宗昌坐着旁听。须臾庭开,法官金发碧眼,仗着“狗肉军阀”刀qiang的势,竟自须发戟张,目眦欲裂,怒目欲扑,吼声若雷:“刁民恶人,肆意tusha人命,罪加一等,证据确凿,当判死刑,立即执行!”。
边上通事顶着片瓜皮小帽,口沫横飞地翻译了一通,言甫落,法官不由分说,木槌就紧跟着砸下i,“啪”的一响,恒人俱股栗,惴惴不安。
儿高烧不退,神志迷离,张口欲抗辩力驳,却发不出声儿,槌声一响,动魄侵魂,他经不住震荡,眼前一黑,“咕咚”栽倒于地,不省人事。众哗然相扶,已自不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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