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行人穿街过巷,七弯八拐,从一条不宽的小径穿了过去,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苔丝终于看见一座美丽的神仙府邸。府邸里栽满了瑶草奇花,春色满园。一种苔丝从来就没有见过的果树,老根虬枝,结满人形的果实,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的小娃娃。

突然,庭院中的一间暖阁里,传来了朗朗的谈笑声。声音有些粗犷和沙嘎,苔丝却十分熟悉,很像是她一位故人的声音。苔丝停了下来,凝神谛听了一阵子,暖阁里有人在喝酒,有人在猜拳行令。

那位故人的声音夹杂在中间,显得格外的刺耳,突兀。天哪,难道真的是他吗?苔丝的心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身体也像是在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她的脸莫名其妙的就红了,一下子就从双颊红到了耳根,有些发烧发烫,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涨满了她的眼眶。

说实在的,苔丝还是不敢确定。她的内心里既充满了渴望,可也有些怀疑。那个人还爱着她?还在乎她吗?这么多年了,她朝思暮想的也是他,她恨之入骨的也是他,她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历尽了世态炎凉和人世间的风霜冷暖,爱之深,才能恨之切啊!

站在暖阁的门口,苔丝唇干舌燥,实在是有些犹豫。推开那扇门,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可她却已经没有了初恋时的那种勇气。人都是会变的。正因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失败,有的人从勇敢变得懦弱,有的人从懦弱走向勇敢,因时而异,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假如那个人己经不爱她了,就不会让她死后还魂,就不会让她回归仙籍,就不会让她出任桃花岛的岛主。一想到这里,苔让的心就有一些欣慰。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磨灭,而爱情却会真实存在,永远永远的留下烙印和痕迹,哪怕世界末日来临,地球毁灭。

一股甜甜的蜜意直贯胸膛,电流似的袭遍了全身,苔丝再也忍不下去了,轻轻地轻轻地推开了门。天哪,真的是仙童,他坐在众神仙之间,手里端着一只酒杯,正在高谈阔论。他变了,身体有些发福,脸色十分红润,看得出,他不愁衣食,过得非常开心。

与此同时,仙童也发现了她,四目相注,那四只渴望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暗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和非常丰富的内容,根本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可两个人都低下了头,脸儿都窘得红红的,装着毫不相干互不相识的样子,人多嘴杂,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从仙童渴望的眼神里,苔丝读到了一丝的愧疚和负罪。这一次她学乖了,吸取了上一次在天街上胡乱涂鸦的教训,她咬紧牙关死死地忍住了,深深地控制住了自己。如果人都让自己的情感放纵,那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无序,根本就毫无美好可言,那人跟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看上去,仙童也一样,心情十分复杂,有一种欲见还羞的感觉,可碍着这么多的神仙在场,他实在是不敢流露自己的情感,人言可畏啊!见过苔丝之后,他伸出手指头,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三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神仙们插科打诨,一仰头把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幸亏这个时候,岛主莫健赶了过来,一一地给大家做了介绍,才把苔丝和仙童这一对恋人,从尴尬中拉了出来。都是神仙,都在天庭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还要给好给足。宾主们都坐了下来,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又开始了大吃大喝大嚼。

苔丝和仙童两个人都有一些拘谨,虽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隔得也不算太远,可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苔丝不喝酒,这么多的神仙,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个女孩子喝酒,毕竟有些不雅,有失身份。再说,喝醉了酒话就会很多,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仙童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是逢敬必干,来者不拒,一点也不推辞和谦让,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让苔丝看着都有些心疼。桌子上坐的那些神仙,有月老,有太白星君,有龙须道人,有南极仙翁,一个个都鹤发童颜,须眉胜雪,要不是岛主莫健介绍,苔丝一个也不认识。

怪的是:桌上的这些神仙们,就像是跟她很熟的样子,冲着苔丝挤眉弄眼,点头微笑,频频致意。特别是月老和龙须道人,苔丝似曾相识。可她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有过哪些交集?都说贵人多忘事,可她不是贵人,却怎么也这么健忘呢?

苔丝低头扒了一口饭,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她过得实在是太憋屈,太压抑了,东奔西跑,却被命运碰得头破血流。这其中,也有这个月老的功劳。他怎么就瞎了眼睛,罔顾她和仙童的存在,罔顾她和仙童的爱情,怎么就不在她和仙童的脚上,系上一根红线呢?

桌子上的菜很丰盛,都是人世间所没有的奇珍,岛主莫健也十分的周到热情。可在苔丝的眼里,再美味可口的东西也不重要了,再好看的风景也不再是风景。她的心,她的眼睛,自始至终地都落在仙童的脸上,片刻也不曾离开,就像是有了心灵感应。

其实仙童也一样。他之所以纵情声色,借酒浇愁,是在掩饰内心里的羞惭和失落,不被别人瞧出破绽而已。神仙也是人哪!也注重功名利禄。尤其是他仙童,好不容易已经爬到了大帅的高位,权倾天下,贵不可言,怎么能让别人抓住把柄?让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也许是喝多了酒,也许是吃坏了肚子,仙童中途放下酒杯,去了一趟洗手间。苔丝心领神会,冰雪般聪明,也把胳膊肘一拐,不小心碰落了桌子上的一只酒杯,一大杯酒都洒在她的裙子上面。苔丝的脸窘得红红的,也赶紧搂着裙子,也紧跟着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建在后山上面,有些偏僻,正好给这对恋人创造了幽会的机会。

苔丝四顾无人,哐啷一声就把门关紧了。一时里,一间小小的厕所,就已经成了人世间的天堂。仙童不顾一切,紧紧地抱住了苔丝,仿佛要把自己的肉体,楔进对方的灵魂。苔丝也很疯狂,也很主动。这是多么深情的一个吻啊,仿佛倾注了她这一辈子所有的感情。

这一天,来得太晚太晚了,也等得太久太久。可他终于还是来了,毕竟还是来了,让苔丝有些措手不及。人还是那个人,面孔还是那副面孔,可两个人的心境却有了一些变化。当初的那份纯粹去了哪里呢?两个人都寻寻觅觅,却再也回不到当初,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对恋人正在两情缱绻,远处却传来了啌啌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过来了。仙童吃了一惊,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松开了手,把舌头从把苔丝的嘴里撤了出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附住苔丝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晚上见,我就住在你的隔壁!”

苔丝有些意犹未尽,两只眼睛还十分迷离。她就像是一盆火,刚刚被激情点燃,却又被一盆水浇得灰飞烟灭。苔丝只得苦笑了一声,心怀鬼胎,找出一条干净帕子,醮了一点清水,把裙子上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也把脸上的那一份尴尬,轻轻松松地遮掩了过去。

两个人没有一起回去,大厅的酒宴还在继续。

为了避嫌,仙童先走,跟来上洗手间的那一个丫环撞了一个满怀。丫环见是大帅仙童,早己吓得战战兢兢,魂飞魄散,恭恭敬敬地避在一边,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苔丝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低眉顺眼,不即不离,脸红得就像泼了猪血,隔着十几米的安全距离。

回到大厅,回到饭桌上,仙童表现得十分淡定。他大大咧咧地朝各位神仙们拱了拱手,嘻嘻哈哈的打了一个马虎眼,把脸上的那点尴尬轻轻地遮掩了过去。苔丝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走进大厅的时候,大伙儿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苔丝如同芒刺在背。

幸好这个时候,仙童举着酒杯,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给各位神仙们敬酒,这才帮苔丝解了围,四两拨千斤,把一个弥天大谎轻轻地圆了过去。苔丝惊魂未定,赶紧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端起了自己的饭碗,低下了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接下来的应酬,对于苔丝来讲,就像是一场煎熬。

这一场豪饮,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左右,大家的兴致都还很高。也难怪,神仙们也难得一聚,嘴里淡出一个鸟来,逮着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神仙们都有些醉了,一个个东倒西歪,酒气熏天,就像断了脊梁骨似的。

苔丝见大家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赶紧找了一个借口撤了下来。一桌子的人,她可能是唯一最清醒的一个。与仙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故意一个踉跄,暗暗地在他的鞋子上踩了一脚,提醒仙童不要睡过了头,要兑现他在洗手间许下的承诺。

人无信不立,道理颠扑不破。

回到岛主莫健给苔丝安排的驿馆,安排的卧室,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一轮明月已经冉冉升起。竹下的松风一阵阵地吹了过来,让人精神抖擞。不知怎么的,苔丝感到格外的紧张,格外的兴奋,虽说她没有喝酒,却感觉到自己已经醉了,而且醉得很重很深,不可救药。

苔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来了一个当窗理云鬓,对窗贴花黄。不知怎么的,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冷不丁地蹦出了那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词儿。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村子里的那块玉米地里,仙童就被抓了一个正着,人赃俱获。

一想到这里,苔丝不由得哑然失笑,有些面红耳赤。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多么年轻哪!朝气蓬勃,血气方刚,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真是岁月不饶人哪!苔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己经老了。老去的不仅是她的容颜,还有她那颗再也经不起折腾的心。

左顾右盼,上等下等,仙童始终也没有出现,苔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绝望。仙童怎么还没有来呢?他是喝多了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还是早就已经忘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苔丝胡思乱想,天马行空,已经做了最坏最坏的打算,心里乱得像一锅粥。

苔丝只要能跟仙童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在这个时候,卧室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苔丝大喜过望,慢慢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天哪,真的是仙童,他站在皎洁的月光下面,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眸子深处蕴满了亮晶晶的汁液。

仙童回头看了苔丝一眼,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像有了某种默契,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向一座山坞走去。洞窟很深很长,铺垫着大理石的台阶,衍设着汉白玉的栏杆,装饰得美仑美奂,金碧辉煌。外人根本就看不出,这里面还藏着一座宫殿,还别有洞天。

还没到卧室,仙童就有些等不及了,猴急火急的,就像他年轻时那样。他紧紧地搂住了苔丝,捧住了她的脸,一个个深长而甜蜜的吻,就像狂风骤雨似地落了下来,把苔丝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宫殿里本来安静极了,却一下子充满苔丝天籁般的呻吟。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苔丝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一阵阵惊涛骇浪卷走,淹没,然后又冲上了沙滩,就像一条即将渴死了的鱼。她也像疯了似的,神经质地回应着仙童,身体有些发烧发烫,感觉到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自己的肉体和血液都在熊熊的燃烧。

下一刻,两个人都会彻底的崩溃和沦陷,已经无可救药。

猛可地,大殿里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一个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沉重。也许是条件反射,仙童打了一个激凌,一下子就松开了手,就像一只偷腥的猫。苔丝也吓得不轻,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了进去。

深更半夜的,这个不识趣的人是谁呢?

九月半的中元节,傲来国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关键时刻,要不是妮可急中生智,祭出了木莲圣母赠送的杨柳枝,一招定乾坤,降服了那只恶鬼,把那只由恶鬼变成的老山羊蒸烂蒸熟,就险些儿坏了大事。搅乱了祭祀大典,不仅得罪了公公婆婆和王氏家族的列祖列宗,丈夫人精又威风何在?脸面何存。

饶是如此,妮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至今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也不知这个阎罗王是怎么当的?一点也不称职,竟然放出这么一个恶鬼来祸害人间。虽说是有惊无险,可妮可想起来都有些气愤。人有人道,冥有冥规,神仙们还有天条可以约束,难道恶鬼们就可以无法无天?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妮可总想找一个机会,找天帝去诉过苦,告个状,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还是俗话说得好啊,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人吗?大小都有个面子,把脸皮撕破了,把面子不要了,世界上还有谁怕谁呢?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天帝的儿子,会哭的娃儿有奶吃。

主意一定,妮可就天天烧香拜佛,青灯黄卷,只等天帝召请。可有的时候,梦是等不来的。你越是着急,他越是遥遥无期。这样一来,两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妮可不仅没有见到天帝,反而把自己也熬瘦了,熬垮了。有道是:偷鸡不着,反蚀了一把米。

苔丝把身体熬瘦,熬垮,其实还是一种心病,解铃还需系玲人,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天地茫茫,四海之大,那只恶鬼早就已经死了,已经熬成了一锅羹汤,被人吃进了肚子里,变成了排泄物,解铃和系玲人就根本没有指望了,也不可能再找到。

至于心病和心药,按照妮可的理解,只有见到天帝才能解决,其余的一切人都免谈。可怎么才能见到天帝呢?妮可没有一点的把握。天帝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天地冥三界的最高领导,不是谁想见都可以见到的。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与天帝无缘,哪怕擦肩而过也不认识。

心诚则灵,唯德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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