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失笑:“皇上和个小畜生计较什么?”
皇帝又一本正经地说:“小畜生听着,既然太皇太后替你求情朕就改判你斩监侯,现在且让你吃饱,等你腰圆体胖的那日才将你处斩以身化作一碗鸡汤侍奉太皇太后。”
蓁蓁她们都被逗得笑得不行。太皇太后拉着蓁蓁说:“咱们这皇上啊也亏得是坐在朝堂治理天下,要是去做一个小地方官,还不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就判人个斩监侯。”
夕阳西下,站在汉白玉的月虹桥上回望身后,清风徐来,成片的麦田翻起阵阵绿波,远处的稻田里蛙声一片,恍然间仿佛就能看见数月之后的此时在夕阳的余辉种连绵起伏迎风摇曳的金色浪花。更远处是一片姿态各异,昂首盛放的荷花,碧色的荷叶连接着金色的夕阳,似乎蔓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苏麻喇姑扶住她的老主子接口道:“是啊,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荷花和稻田。”
太皇太后微微笑着合上了眼,一声由衷的喟叹:“接天莲叶无穷碧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啊”
隆冬腊月,京城已经连下了十日的雪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宫里的地上太监们一早才扫干净了雪都熬不过夜,到了旁晚时分就又积了厚厚的一层。福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到,常宁拉了他一把说:“二哥,留心脚下。”
两人匆匆进了慈宁宫,皇帝平日的精神气一点不见了,他垂着头坐在外间的炕上,见他俩来了头也没抬,手往里一指说:“进去吧,祖母在等你们。”
福全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扑倒在太皇太后的床榻边就哭了起来。“祖母,不孝孙福全来了。”
太皇太后听闻这哭声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福全一见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哽咽着唤了一声:“祖母,孙儿来了。”
太皇太后疲惫地一叹,“福哥儿啊,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这不是命,这是运,命由天行,运由人决。你平素读书这道理可曾真正悟了?”
福全一怔,淌着眼泪点点头。“是,孙儿受教了。”
太皇太后又叹道:“好孩子,往昔种种皆是死物,记着祖母的话,别再回头看,别再留恋了。”
福全哽咽着朝太皇太后磕了个头。“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太皇太后费力地转了转头,常宁笑着靠了过来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祖母,孙儿在此。”
“没良心的小畜生。”太皇太后嘴里虽这样骂,眼里全漾满了慈爱。“祖母就要走了,你还这样嘻皮笑脸。”
常宁一双桃花眼眼眶都红了,脸上却仍挂着笑容:“祖母,我从前遇见过一大喇嘛,他说我同至亲挚爱之人有三世亲人之缘,祖母您看,这才是第一世呢,孙儿来生,再来生,都要当您的孙儿”他声音渐沉,最后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举起手轻轻搁到他的头顶。“好孩子,往后要听皇上的话。关外的三处皇庄是你祖父太宗皇帝赐我的,喀尔沁的一处马场和牛场是我的嫁妆,我同皇上说了,这些就都留给你了有了这些即便你哪日触犯了天颜被削了爵也够养你一家子了。”
常宁再也忍不住,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夜色更深,雪却依然没有停,天像是漏了个窟窿,雪下得仿佛天都要塌了,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自打知道裕王恭王紧急进宫了,皇贵妃和蓁蓁她们就赶到了慈宁宫,她们已经在配殿坐了两个时辰了。蓁蓁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坐久了腰酸得不行。她刚想起来动一动,苏麻喇姑来了,众妃都站了起来,佟佳氏问:“大姑姑,太皇太后如何了?”
苏麻喇姑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太皇太后说了,娘娘们都不用进去了,往日里该说的她都说过了,娘娘们往后记着太皇太后的话就是了。”
“是。”众妃们齐齐应了一声,目送苏麻喇姑离开。
惠妃抹了抹眼泪过来扶住蓁蓁,小声问她:“妹妹可还受得住?”
蓁蓁摇了摇头:“我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烛台上的蜡烛几乎快烧尽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皇太后坐在太皇太后的脚边,双眼紧闭转着手里的佛珠暗自在心中念着经文。皇帝盘腿坐在床前的地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已经陷入了弥留的老人。在长久的死寂后,忽然,太皇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皇帝猛地跳了起来,他凑到太皇太后嘴边,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勉强才可听得见她的轻喃。
“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啊福临”
气息渐散,七十年的风霜雨淋,最后的最后只有一抹微笑在她的安详的脸庞上静静地绽开。
太医松了压在寸口上的手指微微摇了摇头。“皇上节哀,太皇太后仙逝了。”
皇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小心地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她宽厚的手掌还残留着一丝温暖,她的面容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然而他的祖母再也不会醒来了。
皇太后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一行泪,她哆嗦了下嘴唇,轻吐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遗诰曰、天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以藐躬之故、致稽大典。及百神祀事、照常无停。
正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哭声,配殿里的众人心里隐隐都有了预感,端嫔已经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果然没一会儿顾问行红着眼睛跑了来说:“太皇太后仙逝了,皇贵妃、贵妃、惠妃娘娘,您三位随奴才走吧。”
宫里这些嫔妃都经历过两次皇后大丧了,规矩都是知道的。顾问行说完她们跪下先哭了一阵然后各自散了回宫换衣服。一路上都能听见钟声响个不停,所过之处宫人们匆匆摘下原准备过年挂上去的大红灯笼而挂上大丧时期用的白色灯笼。
秋华领着宫人们候在永和宫门口,她们身上已经全换上了素白的孝服。秋华扶蓁蓁下轿时说:“景阳钟敲了好几遍,奴才听见了就让她们都先换衣服了。”
屋里霁云已经准备好了孝服,蓁蓁一脸平静地换过了衣服吩咐说:“去把公主抱来吧。”
盈盈两岁了,正是似懂非懂的时候。这几天蓁蓁基本都待在慈宁宫里,见到久违的母亲她开心地就扑进了蓁蓁怀里。“娘抱抱”蓁蓁抱着她柔软的小身躯不知为何忽然悲从中来,眼泪瞬时就淌了下来。“盈儿,咱们的太太仙逝了往后咱们都见不到她了”她一时情难自已,眼泪根本止不住,哭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盈盈有些被吓着了,她举起小手贴上蓁蓁被眼泪打湿的脸庞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不哭”
秋华她们都围了上来劝:“主子,奴才知道太皇太后去了您心里难受,可您如今身子重了不能这么个哭法的。”
一群人劝了半天蓁蓁才止了眼泪。她给盈盈穿上素白的孝服,红着双眼把保姆招到跟前嘱咐道:“太皇太后梓棺发引前我都会待在慈宁宫,你要好好照顾公主。孝期茹素,她这么小也不能免,仔细记着我的话。”
保姆接过盈盈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秋华问:“四阿哥那边需不需要派人过去?”
蓁蓁摇摇头。“咸安宫那里皇上会直接派人去的,何况那里还有大阿哥在。”
秋华想想也是,她端起参汤想让蓁蓁喝了,蓁蓁一看就摇头。“我喝不下”
秋华劝着:“这一去慈宁宫就是要连哭三天,不用人参吊着怎么熬得住。一会儿主子记得把参片含
舌头下,等没味了再吞下去。”她瞧着蓁蓁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幸好也就熬三天,否则这寒冬腊月的真要折腾死人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蓁蓁喝了参汤便动身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已经由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换过了衣裳,她头上带着薰貂朝帽身上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胸口正中垂挂了一盘东珠朝珠,另有两盘珊瑚朝珠左右交叉于胸前。她面容安详、平和,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皇太后擦了眼泪说:“把他们叫进来吧”皇帝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太后看了心中实在不忍,“皇上快起来吧,内务府的人马上就来了。”
皇帝沉默地点了点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苏麻喇姑开了门,内务府下的苏拉们把预备好的朱漆楠木棺抬了进来。那扎眼的红色宛如一把刀戳进了皇帝的心,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一片漆黑,人瞬时没了知觉往前倒了下去。
顾问行原本在外头照应忽然听见里头皇太后惊呼一声“皇上”立马奔了进来。只见屋里乱成一团,皇帝躺倒在地上,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一脸惊恐地围在他身旁嘴里“皇上”的唤个不停。顾问行朝身边的徒弟吼了一句:“快去叫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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