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横天,寒光过眼一瞬,木惜怜下意识便要闭眼抬手来挡,可待得那刀声消退,却并未察觉半分切肤之痛。她疑惑之间睁眼去看,只见自己的妹妹敬雨淑身首分离,脖颈断刀处血如泉涌。那敬雨淑尸身倒地,头颅却悬在半空,满头长发随风而动,一双眼睛含怨藏仇,直直地瞪着木惜怜。只见那头颅双唇开合,咬牙恨恨,语调虽缓却沉,说道:“为什么不救我!”
木惜怜见妹妹身首分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却见敬雨淑七窍涌血,口张舌出,两排白牙染血外露。“你既然救不了我!那便跟我一起死了吧!”敬雨淑这般嘶吼着,那头颅便朝着木惜怜这边扑了过来,直朝她脖颈咬去。
木惜怜身子一震,便即大叫出来,正叫喊着,忽觉双肩被一股大力抓住,自己拼命挣扎,竟是半分也挣脱不开。她心中害怕,身子便颤地更加厉害,正自挣扎欲起之时,却听得一个声音道:“是我啊,惜怜。”她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动,便即睁开眼来,喘息之间四处去看,只见花帐粉顶如新,锦被瑞鸟遍绣,不远处雕窗未闭,依稀能看到窗外的飞雪,而近床边一人面色焦急,不是别人,正是李奉英。
“奉英?你”木惜怜认出此地是李奉英落脚的客店,不由得心下略宽。她虽惊魂未定,但梦里情形却已忘了十之七八。“我”她汗满秀额,神情惶恐,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奉英知她是被梦给魇了,因而便松开了手,伸了衣袖为她擦去额头汗滴,安慰道:“你做噩梦了,现在醒了,已经没事了。”
“梦”木惜怜喘息渐止,听李奉英这般安慰,不由得微微吐了口气,喃喃道:“是梦是梦”说着缓缓躺回原处,道:“原来是梦太好了太好了”
李奉英微微一怔,知道木惜怜听得自己安慰,以为前日发生之事只是幻梦。他嘴巴张了张,却终是没有点破,心想:“现在惜怜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说破为好,等她身子好些了,再说不迟。”他这般想着,便即微微一笑道:“是啊,都是噩梦,再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正说着,忽听得咯吱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李奉英扭头去看,原来是木惜怜的师父,连池心。只见连池心神色激动,大步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挽住了木惜怜的左臂道:“太好了怜儿,还好你平安无事。”李奉英微微一笑,便即退到一侧不再多言,给她师徒二人让位。
“还好那个恶女人没有骗我,那瓷瓶果真是解药。”连池心拉过木惜怜右臂,见那肌肤已重现玉色,不见了当日的黑紫之气,心下不由得高兴,因说道:“我当时还后悔放走她来者。”她此时见木惜怜醒来心中高兴,只顾着关切呵护,哪里还能在意到李奉英在一旁早已是神情凝重,不停示意她不要再说。
木惜怜眉头一动,身子微微一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便即再一次激动起来。她颤声问道:“那不是梦?我妹妹雨淑她她”
连池心见木惜怜这般,不由得微微一怔,她扭头看去,见李奉英微微摇头叹息,登时便也明白过来,因而忙改了语气笑道:“什么梦啊幻啊,你呀,是不是累糊涂了?再休息一会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着便要起身出去。但木惜怜已看到了他二人暗使眼色,此时哪里肯放他二人出去。她见师父起身欲走,忙挣扎着坐起,撑着手便要去拉,但左手尚未拉住师父衣袖,右手小臂却忽觉一阵酸软,整个人登时失了控制,一下子从那床上栽倒下来。连李二人见状,忙伸手来扶,李奉英一面扶一面道:“你中毒太深,虽然服了解药,现在身子还弱得很,还是再休息一阵再说吧。”连池心听到这般,也安慰道:“对啊,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别的不迟。”
木惜怜本还存有一念幻想,以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南柯一梦,此时见二人都是这般搪塞,登时便知一切是真。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一软,整个人便即瘫坐在床边,喃喃自语道:“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雨淑妹妹敬家”
连李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去说。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木惜怜道:“我要见我妹妹。”
“这”李奉英眉头微皱,看向连池心说道:“这现在”支支吾吾,却不知如何是好。
“带她去吧。”李奉英正手足无措,忽听得连池心沉声说道:“反正迟早都要知道。”
“好吧。”李奉英叹了口气道:“我去叫老头子起来。”说着便出去了。
“师父”见李奉英出得门去,木惜怜不禁眼眶微红,连池心知道她心中苦闷,便道:“师父在这这儿。”说着双臂一环,将她拥在怀里道:“师父会一直陪着你的。”
李奉英在屋外带上房门,听到屋里木惜怜的啜泣之声,不由得微微叹气。“敬家现在是一片焦土,雨淑姑娘也早被惜怜不见也罢了,若是见到了那坟冢,只怕”他越想越觉不妥,可却又想不出别的办法。踌躇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道:“锦楼成焦土,黄冢匿风姿,泉下故人自是无知无恨,可留给生者的却是绵绵无尽的痛苦,人世如此,我又怎能左右?”说着摇头连连,转身进了隔壁大司马的房间。
一进房门,李奉英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只见床边大司马浑身裹满了伤布,右手却端着酒杯正饮得酣畅。李奉英见他身上有伤,此时却仍是饮酒,不由得眉头微皱,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酒杯酒壶道:“老东西,身上有伤就安生点,还喝酒?”
“长向人间悲离恨,一醉忘我万事休。”大司马脸上微有酒态,显是已经喝了不少。他见李奉英抢过酒去,却也不气,只笑道:“怎么不喝?人间这么多苦难,一直扛着多累?偶尔醉上一醉,往那云海天外躲上一躲有什么不好?就算是根琴弦,一直绷着也会断的,更何况是人呢?”
李奉英微微一怔,想要开口反驳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呆了半晌,忽地将那酒壶壶盖一揭,仰脖便喝了起来。那壶酒虽被大司马喝了近半,但壶身甚大,剩下的酒倒也不少。李奉英喝得厉害,脖子胸前都给淋满了酒,待得喝完,他将酒壶一抛道:“喝醉了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可等你醒了呢?难道你烦恼的事情就没了吗?”他酒力不强,再加上一直陪伴木惜怜未及吃饭,此时空腹饮了大半壶酒,登时那脸上便起了红晕。只听他道:“我妹妹给人掳走,养父母给人杀了,难道我便只能坐在这里喝酒吗?”他酒态渐深,不由得喘息微微,咬牙道:“幽并客,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他,救回我妹妹,给我养父母报仇!”说着便伸手去拿床边的惊鸿剑。当日这剑被那恶人夺去,他本以为难再要回,谁知那恶人逃走之时,竟没将此剑带走。
“但愿吧。”大司马见李奉英这般醉态,便收了笑叹了口气道:“要是世事能想你想的这般便好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圣人口中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世道却总不相同,往往欠债的逍遥自在,讨债的忍气吞声。杀人放火不一定偿命,行善积德也不一定善终。恶人横行乡里,善家八方见难。金银满箱,皆是血财尸币。空堂陋室,曾住良子善郎。世道黑白多颠倒,一身正气举步难啊。”
李奉英怔怔地听完,不由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他心道:“当真如此,幽并客杀我养父母,掳我妹妹,可我游历江湖,却要多处受他照顾我我”想到此处不由得五味杂陈,垂头不语。
“我已经听到你们几个谈话了。”大司马见李奉英神情沮丧,知道他是由人及己,想起自己往事,因而便转了话道:“你也一天多没吃饭了,现在正在饭点,多少先吃点东西,下午再陪他们去看雨淑姑娘的墓吧。”
转眼已到了下午,城外白雪飘飘,放眼不见半个行人。早些木惜怜已随着众人回到了化为一片焦土的敬府,看着满眼残垣断壁,自是少不了一阵肝肠寸断。此时四人来到敬雨淑墓前,眼见着两个坟包在前,盖了皑皑白雪,木惜怜竟是没有半分动静。
“我们想着他二人虽不是夫妻,但毕竟”李奉英看了一眼木惜怜道:“生时不得圆满,但愿泉下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吧。”
“为为什么”木惜怜双目无神,直直地盯着敬雨淑的坟说道:“我哭不出来”她扭头看着李奉英茫然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言语模样甚是诡异。李奉英知她用情过度,此时悲到深处,已是流不出泪来,因而上前一步道:“逝者安息,生者更要好好地活着。”
“我我”木惜怜眼神空洞,像是自问,又像是发问道:“为什么?我现在感觉不到悲伤?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这般说着,忽地一巴掌打向自己脸颊。她用力极大,一巴掌下去,半面脸登时红肿起来。李奉英见状,忙一把抓住她双手,将她抱在怀里道:“你再怎么自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挽回不了了。既然这样,你更要好好爱护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我以为那个恶人只是想要敬府的家产”木惜怜被李奉英抱在怀里挣脱不开,口中却仍是喃喃道:“我没用是我害死了雨淑妹妹,是我害死了尚文青。我没用我没用”
李奉英见木惜怜这般,知道安慰无用,便也不再言语,只将她紧紧抱着。大司马和连池心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也是一般的无言。眼见飞雪悠悠,迷了远山近木,将四人身影掩盖,四下苍茫一色,白白的,不见一个行人。
大雪又下了两天,终是停了。
木惜怜又在客栈休息了两日,但神色却始终不见好转,整个人仍是呆呆的模样。连池心爱徒心切,意欲带木惜怜远游。大司马因当年不辞而别心中愧疚,便欲一同前往。李奉英虽担心木惜怜,但眼看日子越拖越久,幽并客让杀的的人却还没找到,心中不免着急。大司马说要同去,他便也就同意了。四人商量了日子,最终决定在月末分别。大司马三分远游,李奉英则独自留下,继续找人。
数日光景匆匆而过,又是一夜飞雪夜,连木二人早已安息,李奉英一人无趣,便自楼下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壶温酒自饮。门外雪花微微,虽是年末,却不如早些的厉害。他一人边赏边饮,不知不觉已将那酒喝了大半。
“喝酒居然不叫上我?你这个臭小子。”忽听得一声笑骂,李奉英微微一笑,知道是大司马闻到了酒香,他扭头看着大司马道:“叫不叫,到最后你不是都要来?”
“这倒也是。”大司马嘿嘿一笑,便在李奉英身旁落了座,端起酒杯饮尽了道:“明天就要分别了,没什么话和老头子我说的吗?”
“没有。”李奉英笑了着给他斟满了酒道:“没你这个糟老头子在身边,我的日子可不知要何等快活呢。”顿了一顿却又问道:“你说你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是谁?”
“这可怎么说?”大司马正在兴头,听到李奉英发问,不由得面露难色道:“找是找到了,但想要杀掉这人,却也太难。”
“为什么?”李奉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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