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石坪这回走神走的不是时候,那两只毛茸茸被他提着耳朵不放的白兔子趁着他愣神,挣扎了好几下便从石坪的手里脱离了,一离了魔掌就跟撒了欢似的往外奔去。

许是春草抱着的背篓里放着鲜草药的缘故,其中一只就直冲冲地往她那里钻,一下从曲起的臂弯那地方钻进了她的怀里,这一动静可不小,一折腾倒是把恬然熟睡的春草给弄醒了。

“嗯?”春草半梦半醒之间觉着有些什么东西在自己怀中拱来拱去的,挣眼一看便看见了一大坨雪白的团子,“这是?”

“兔子。”

春草还正迷糊着呢,猛然又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抬头一看正是石坪,懵了一下才回想起来自己坐在他小院门口呢!

“抱歉石二哥!我这是等的太久,就一不留神睡着了。”春草说着话连忙想要起身,想着自己做出了在别人家门前睡着了这样失礼的事情就忍不住想要找个地洞钻起来,不由得暗暗骂道自己。

“捉住那兔子。”石坪倒是好像没在意那样。

“啊?”春草呆愣着看向石坪,倒是一下抱住了那只正打算窜开的毛团,把它圈在自己的臂弯里,慢慢站了起来。再看向那不安分的白毛兔子,想了想便从放在地上的背篓里掐了一把刚摘的嫩叶,递到了那兔子的嘴边上,春草本来不过是试试,却发觉那小兔子就这样安分地呆在她怀里啃叶子了。

石坪见状倒是越过了她,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了春草那小姑娘面上柔和的笑意,还是忍住把那兔子是他逮回来当饭这事说出来。

两人也是和先前那样坐到了那灶台边的矮桌旁,过了一日石坪应是赶着时间在这露天的灶台上头给搭了个棚子,看着倒是比在树荫底下要安心舒适一些。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那药粉成分的,我发觉用了那药粉之后伤处的愈合不是特别明显,但那痛感倒是少了许多。想着是不是那山鞠穷的作用?”说着,春草还从自己的怀里摸出来先前折下的那一小节山鞠穷根茎,递到了石坪跟前。

“我二嫂同我讲的东西都不是很全,就这山鞠穷也不过是先前稍稍带过的一种东西,谁知道我今天竟好运的遇到了!听说这一整株山鞠穷制成药材卖出去能值十两银子呢!”

“……”石坪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肚子正饿着,可她说的那些话他又哪里会答,只好给那丫头倒了一杯茶放到矮桌上,“喝茶。”

“不过对于石二哥您这样制得出这样厉害的药的人应当是不用这种药材的。”春草听见这话还以为石坪是不想把那方盒里的药的成分说出来呢,自己这样突兀的问着实是有些太过鲁莽了,心里暗暗责备着自己的举措,便顺从地拿过桌上的杯子小口抿了抿。

“……”石坪着实是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好假装专注的捣鼓眼前的茶水,看似高深莫测地折腾来折腾去。倒是他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让春草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不一小会儿便将他倒的那碗茶喝了个精光。

石坪深深地看了春草一眼,又给她倒了一杯,说道:“再尝尝。”

春草不知是不是把石坪惹恼了,只敢安安分分地小口小口抿着那浮着墨绿色茶叶的苦涩茶水,时不时还递给怀里嗬哧嗬哧啃着叶子的毛团尝上一口,两人一兔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把那壶冲开的茶都给喝光了。

“稍等。”石坪提着茶壶就直接起身离开。

春草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石坪突然又什么话都不说着实是太吓人了,让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冒犯他。

春草伸手去捏了捏那兔子圆鼓鼓的脸,冲它细声嘟囔道:“沉默寡言真不是个好习惯。”

葱白指腹对上那纯净的白绒倒也毫不逊色。

“这些书你尽管拿去,那药的配方是师门秘技不可外传。”石坪很快就手上拿着几本书册又回到矮桌前,将两本普通装线的蓝皮册子放到了春草眼前,指着上头的封皮说道。

“麻烦你了。我原先还想着等把那山鞠穷给卖了再去买药方和草药册子呢!不知道这两本书是多少银子?”春草想着再推托实在不好,原先那样冒昧地问应该已经犯了忌讳,现在倒好人家不计前嫌还给自己捎书册,还有什么能回报啊?

石坪倒也料想到了春草铁定要拿银子说事,想了想自己着实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就瞎掰了一个价来,说:“五两银子。”

春草听到这数字张大了嘴,伸出手指来比了个五,看着眼前摸着的书册,默默吞了吞口沫,呢喃道:“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五两银子呢……”

石坪自然是听到了这话,也是有些后悔怎么一下掰了个五出来,就该掰个一或是二的。

春草只觉头皮发麻,摸着的那蓝皮书册那点地方都跟针扎了似的,若是让家里头人知道那可怎么办。午家一家可能整年都挣不到这区区五两银子。

石坪看她那窘迫又拘谨的模样,寻思了一下说道:“你就当是借阅,迟些看完再还回来。”

“那我……那我再补你一些银子就当是租借要的钱,如何?”春草听到他这样说,那双眼里的万千星辰好像都一下子闪烁了起来,整个人都活过来一般。

“……”石坪见状,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否再问个问题?”春草显得更加兴缓筌漓,拿出了那棕红木方药盒顺势一下打开来,抬手扬了扬,“那药粉是不是加了些九里?我闻着那气味同九里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是让人喜欢,你是不是也喜欢九里啊?”

“……”石坪硬生生地忍住了那句“九里是什么”,再一次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春草闻言心满意足地冲他柔柔的笑了笑,眉眼间都是那种自信的光亮,这副样子的她真是让人不肯破坏她的明媚心情。

“你怎么就养了只小兔子在这?是一个人太闷了吗?”春草抬手拨了拨在她怀里安稳睡去的兔子,抬头问道。

石坪只觉得春草这丫头今天只要一开口,那问题都必然是刁钻的,还得个个都挑中了些他不知晓该怎么答的。这兔子可是他的食粮,可见春草爱抚那白色毛团浅笑娉婷的模样,哪里能说的出口。

“是。”

“那它有名字吗?”

“……”石坪沉吟片刻,即兴地点了个名字,“叫毛团。”

但闻春草轻轻笑说:“我原先还以为你是要把它拿来当口粮的呢。”

石坪沉默不语,若是能想到春草也会那样想不如干脆直说。

春草又笑意吟吟地冲他说道:

“想不到你还会养兔子,那你昨天的那些胡萝卜是拿来喂它的?怪不好意思的我还全部给用完了,怪不得这小家伙这么饿。我那些今天采的草药都被它啃了一半有多了。”

“无碍,用了便用了。”石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内心还是有些对不住这小丫头呢,不等春草应话,再接着问道:

“你平日里也这样多话么?”石坪细想了那同她相处过的几日,好像她那时候都会拘谨一些,并不像今天那样放的开。一直叽叽喳喳的,和个小麻雀一样。

春草把上矮桌前又添满了的茶碗的手微微一顿,这样细微的动作自然没逃过石坪观察入微的眼睛,她摸上怀里稍稍因在睡觉呼吸而有些起伏的毛团兔子,说道:“应该是今日拿到了书册高兴的,平日里确凿没那么多话说。”

石坪听了这话倒没有要逼着她说原因,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春草告别离开的时辰比昨日早很多,石坪同昨日那样将她送到密林出处的岔口便转身离去。

只是悠然的石坪倒没有和往常一样,一下便施展轻功了几个腾跃回到小院,倒是出奇地慢慢踱步在丛林里,原来是想着要给家里小院里头那只莫名养了起来的兔子毛团带些吃食。

可石坪他走了一大段路了,却还是没有想起来在小院外的时候春草那丫头给兔子喂的是些什么东西,入目只知都是些长在树木旁边清一色的绿色草丛,要让他对这些在他眼里长得一模一样的草木说上点名姓来历,他着实是辨认不出来。

当真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呢。

石坪自嘲地笑笑,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眼尖一望却发现了远处靠着树干遮掩的一小角落里头有一个白滚滚的毛球一闪而过。

“大概是刚才那跑掉的兔子。”石坪想着。

一下便运气接着足尖点地,如一个毫无声息的影子划过,却连一点风动都没带起来,一起一落便追上了那只活蹦乱跳到处啃草叶的白色毛球,石坪正打算伸手去把它拎起来拿回院子里去,可入目的那被啃的不成草样的草丛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试着探手去将那些被白兔爷临幸过的草叶同一边不同的植株分开来,再取了刀将它们靠近泥地上一小寸的地方横截着给割了下来。

辣手摧草后的石坪再取了多了两株,连忙赶上那边啃边往远处去的白兔爷,以防它再一次给跑掉。

夜凉如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农家村落里好像连半丝鸡鸣狗叫的声响都消失殆尽了。

“春草……”

春草正蹲在院落里收拾着鸡笼里头的枯草,几只被养得极为瘦弱的母鸡发出的咕咕声音萦绕在她的耳旁,冷不防地就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她从眼前的草堆里抬起视线,借着那轮明月光辉的款待,她瞧见了矮墙边上有只摇摆着的小手和一个只突出来些许的黑发脑壳儿。

似是邻家的那个李二丫小姑娘,正悄声唤着:“春草姐姐!”

春草同样也应了一声,三两下地便将新的草料铺到了被她收拾干净的鸡笼里,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将别到了腰间的裙摆放了下来,再凭着自己从前的直觉摸到了院落的那些泥墙,慢慢地站起来扶着往李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李二丫借着月色见着的便是春草一瘸一瘸走路的这样一副画面,待到春草站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连忙说道:“春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春草望着眼前这张焦急的小脸,不禁莞尔,说道:“前些天上山砍柴的时候弄到了,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不打紧。”

李二丫听着这话,脸都像不满这个敷衍的答案那样给皱起来了,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缩成一团还要作一副老成模样,实在是好玩,让看着的春草掩唇低声笑了起来。

“姐姐你别同我扯谎,我哥哥都同我说了,你受伤那日他下学回来见着你了……”

“我真的不打紧,就是那天疼了点脸色不大好看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春草看李二丫眼睛里露出担忧,心头一暖,笑着说道,“别说我了,你怎么这几天都没了人影了呢?”

“还不是我娘,说是要带我到县城里去玩,其实是想把我带去哥哥的干爹吴师爷那里去,还要把我许给吴家当媳妇!后来是他们嫌我长得太矮小了才把我放回来的,说是不合那吴家少爷的眼缘呢!”李二丫两三下便被春草把话题扯开了,这下正叽里呱啦地讲着自己那些事。

春草看着年过十二才同自家院墙高的小丫头,心里头闪过几丝怜惜。李二丫她娘生她的时候赶上战乱,不足月的小丫头本来身子就娇弱些,李家娘子为了救活她去求了活神仙,那人说她命不好生来克父兄,唯有一计是嫁人前都不可取名,故而一直唤作二丫。可就算这样,这小丫头在乡里不短吃喝的却还只是长肉不长个儿,着实让李家人头疼。

“干爹?”春草疑惑地看着她。

“我爹怕是都没和乡里人说过,他从前跟在那县城里的吴师爷身边作护卫,可惜时运不好,爹爹他三年前因那人而死,那吴师爷心存愧疚就把哥哥给悄悄认了做养子说是要提点他。”李二丫从竹箱踮起脚来,将自己肉乎乎的小下巴搭在了矮墙上,低声说着。

春草听罢,却是不明白这里头的前因后果是什么,扭头往那一片漆黑的午家房间看了一眼,问道:“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里头的道道倒是吓人了,我是在吴家的那几天偷摸着听那些嬷嬷们说话才听到的。”李二丫板起小脸一阵严肃,“听说这一阵子从京城里来了个贵人,正想着查三年前那场瘟疫的事情呢,那个吴师爷好像跟这事有点关系,想着赶紧脱身呢!”

春草听着这话暗自思索,却不插话,任由这李二丫这小姑娘同她分享。

“我哥哥才学乡里闻了名的好,那吴师爷也是极为看中的!”说到这里,李小姑娘颇为得意的扬了扬头。

又说,“娘同我说吴师爷原先是想着把哥哥招了作入赘女婿,可吴家又没有女娃儿就只有一个男娃儿,就想着把我嫁过去,可那吴家少爷见了我就是不肯还拿他养的肥猫来咬我。我气的就捉了他们房子里那猫的小老鼠,趁着他们吃饭放到他床上去吓唬他,那城里头的老鼠可比咱们乡里的大多了,有我两只手掌那么大呢!”

“那吴家的小脓包就见着那老鼠就怕的给直接摔地上了,一下就昏了过去,可把我笑坏了!后头知道这事的吴师爷也没把我怎么着,给了点银子给娘就把我带回来了。”

春草听着之前讲的还想着小姑娘出了趟门总算长大了不少,可听见后头发生的事,便忍俊不禁起来,压着声音在那笑,抬手揉了揉李二丫的头发,问道:“你说的那吴师爷是想要趁着还没被端出来赶紧给自己寻个后路?怎么还找上你哥哥了?”

“我娘说,那吴师爷是想着趁乡试赌一回哥哥的才学,想着哥哥那样的往后能金榜题名,就算他自己没了也要给他儿子寻个大树庇护呢!”

春草闻言,挑了挑眉,含笑问道:“你刚才这讲的话里头,有多少是你娘同你讲的?”

“五成!”李二丫见春草这样问,连忙举了举自己的那小爪子,比了个五出来。

春草见这丫头信誓旦旦的模样,粉唇微启,笑言:“几成?”

李二丫见春草脸上笑吟吟的样子,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吐道:“五……七成。”

春草不语,只笑着看她。

果不其然李二丫招架不住那双明亮的美眸注视,扭捏地回答道:“……九成。”

“就只有那捉老鼠那里是你自己说的吧?”春草微转双目,又看向她。

李二丫听着这话,面颊微烫,连忙说道:“我得回去了,哥哥过几日乡试,娘亲都不让我去吵他,春草姐姐早些睡,我明儿再来找你玩!”

李二丫说完这话,赶紧的就从那横着堆起来的竹箱子上跳了下来,往李家房间跑去。

春草冲她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那莽撞的小丫头有没有听见,注视着她离去的眼光朝着那李家似乎还有些暗淡火光的房间扫了扫,又收了回来。她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心里却浮起了一阵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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