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素色马车在山脚停下来,下仆跳下车,将马凳放下,回身来接车中的人。身着豆绿长衫的男子下车来,道了一声:“在这里等着。”
“是。”下仆应声。
男子沿着青石板台阶往山上去,步至尽头,只见花草迎风弄夏光,一座茅屋依傍几株桃树,景色泊然。花草鲜美,无杂草掩埋,应是有人侍弄,然茅屋门大开,不见人影。男人稍思片刻,趋步往后山去。
“嘀嗒、嘀嗒、嘀嗒……”一滴滴水声自竹林后传来。
穿过竹林,赫然见一片平整的灰色石板,其间嵌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水滴从高崖的石头尖一滴滴坠下来,落在水中,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绯红色的绸缎随着涟漪飘荡,乍一眼看去,仿佛一朵正在开放的牡丹。
往前走几步,才看到那水中浮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若夭夭桃花,颜色灼灼,华艳贵盛傲视群芳,无可与之争上第。
她紧闭双目,静静浮在这里,风采依旧夺目,然而又是那么寂寞。她的美丽曾经引起的轰动,早已记入史书,成为一道绮丽的过往。她的传奇就此结束,她的美丽再无人欣赏。爱她的人、恨她的人、咒她的人、为她疯魔的人,大都随着时间流逝和其他的事,已经将她遗忘了,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爱、她的恨,沉默下去,无人知晓。
“即便已经死去了,她依然美丽,是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男子看过去,在石板边一株歪脖子的桃树上,坐着一个奇特的人。
他身着樱草色竹叶暗纹窄袖,一条腿盘起来,另一条腿垂下来,雪白亵裤中,雪白的脚露出来,在半空中轻轻晃荡。他左手持一卷书,书页上有一片黑色的晕开的痕迹,不像墨水染的模样,像血染过后,干燥的样子。他的右手握着一串红色碧玺珠,手指一颗一颗地数着上边的珠子,那珠子串成圈的,刚数过的一颗,是结束,也是开头,怎么也数不尽,怎么也数不完。
他垂眸看书,面容与石潭中浮着的女人,有八分相似,有两分,是他眉眼间带着少年的青涩和英气,少了那二分秾丽,便如白牡丹一般。视他面容,不过十五六,却有满头雪一般的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大炎人无论男女皆蓄长发,他则是一头齐肩肩的短发,甚是怪异。
那个少年面对石潭看书,不理来人,一股沉闷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令周围景致色泽尽褪,落了一层灰一般,不再动人。
男子目光落回石潭中,他望着潭水泛起层层涟漪,水面下的女子面容也恍惚不清,如同水中花影一般。
“人生来,仰仗土地所赐之物而活,蔽体遮羞保暖之物源于桑蚕棉麻,饱腹维生之物来自瓜果农蔬。人依赖土地,衷于土地,虽不曾言语,然在死后以土掩埋,躯体糜烂,与土地融为一体,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天理循环,生生不息。”男子道:“汝将桃花娘子置于石潭之中,不触尘土,以奇珍异宝养护她躯体不朽。莫非汝不曾死心,仍在找寻能令她起死回生之术?”
少年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珠中,映着一抹红色,他不悲不喜,淡然道:“我的心已经死了,只有知道她还有机会活过来的希望,才能令我的心活过来。”
“若无希望呢?”男子问道。
“等,等到我也死去,就结束了。”少年平静道。
两个人没有看彼此,他们都看着潭中的女人,仿佛是在对那个女人对话。
男子沉默片刻,道:“吾有一条可供汝追寻的线索。”
少年数着珠子的手指顿了顿,他道:“条件。”
“杀了林恬穆与卫叔卿。”男子道。
“人在何处。”
“落花水香。”
“十三日后,我会去白府找你。”少年垂下眼帘看书,他抬起握珠串的手,示意男子可以离去了。
得他应允,男子也不留恋,转身便走。回到山下,下仆扶他上车,问道:“总管,要去哪里?”
“回府。”男子道。
下仆即刻驱马回程。
马车行至半途,见一人骑马驰来,来人见马车在此,勒马停下,大声道:“总管,家主有要事交代,请速速回程。”
“知道了。”车内的男子应声道。
下仆快马加鞭,加快速度,赶回府中。
男子自后门入,跨过门槛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入目之处,飞檐反宇沉默地沐浴天光,不愿也不能同人们说,它们究竟目睹了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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