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之间闷热非常,即便脱去衣衫,也流了一身汗。实在是太热了,有人干脆脱光衣服跳进水里洗澡。夏栖羽解开腰间的绳子,衣服松垮垮地垂下来,他脱了鞋子,脚踩在滚烫光滑的鹅卵石上,他跳跳脚,回头问江慎:“来吗?”

“多谢,不用。”江慎摇摇头拒绝了。

夏栖羽便自己一个人走到水边,一头扎进水里,随后他从水中冒出一颗头,有人在水中间招手,喊道:“诶,老乡,这边!”

江慎卸下行李,拉两匹马去饮水,他站在水边,垂眼看着清澈的水逐渐被夜色染成乌黑的墨汁,他看着出神,黑水突然有如活物,扭动起来,从中竟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衣摆。江慎大骇,后退一步,耳中传来说笑声,眼前恢复如常,他心有余悸,拉着马离开河边。

商队在岸边生起火堆,架锅汲水,开始准备晚饭。江慎也在一边生起火,他坐在火边,将几个饼放到火边去烤。啪嗒啪嗒的踩水声从对面传来,他抬起眼皮一看,见全身滴水宛如水鬼的夏栖羽提着一条已经剖好洗干净的鱼走过来。

他没心没肺地笑道:“这里的鱼肥,我们有口福了!”

江慎看着他的笑脸愣了一下。夏栖羽坐下来,捡两根根柴夹住鱼,放到火上去烤。两人默不作声,另一边的营地一百多来号人,大声吆喝,吵吵杂杂,更显得二人的沉默。

夏栖羽翻着鱼,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也别担心。”

“嗯?”江慎没镜子,不确定自己是什么表情。

“我刚刚问过伍大哥了,他说再走两天,就能到村里了。这个地方的人,比我们熟悉这片地方,我们与其在这里没头苍蝇似地乱转迷了路,还不如看看那些采药人会不会有线索。或者,他说的那个村子的医生,也可以指望指望。”夏栖羽想分散他的焦虑,于是指了指天,转话题说:“你看,这片天是不是很漂亮,我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天了。”

江慎闻言抬起头,只见黛蓝色的天,一条银白星河撕裂整片夜空,零碎星光形同拍击礁石破碎的浪花,溅落星河周围。古井一般深沉而又寂寞的天,也有其气吞山河磅礴的一面。对这片天来说,时间已然凝固,脆弱的人类在它眼中不过是碌碌营营的渺小的蝼蚁,而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机关算尽、甚至厮杀同类,无数的血与泪创造的惨痛历史于它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它冷漠地俯视大地,地崩山摧无法撼动它半分,东海鲸波无法让它有些微的动容。

那条星河突然飞快旋转起来,似漩涡一般由外向内扭曲,将自己绞成一团,已至极限了,突然松懈,旋转开来,再度展开时,却是一只张开的没有睫毛的眼睛。江慎与那只天眼对视,它一眼就看穿他的内心,眼中露出一丝讥讽。它似在说:“你太弱小,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你的理想太不切实际,你自己也不知光明之所在哪里,你无法带他们去理想的圣所。你撒谎了,你欺骗了所有人!而那些人却相信你,依赖你,并且为了你不惜死去!画眉!花犯!乃至你最好的兄弟燕嘉!你是弱者!更是骗子!你将为此付出代价!你将失去一切!你将……死。”

声音从嘲讽逐渐变成愤怒的咆哮,咆哮声又转为刮擦般的尖刻之声,随后所有的愤怒又归于坟墓一般的冷漠,而那个冷漠的声音,冷酷地宣判他的死刑。

“不!”江慎抱着头吼出来。

夏栖羽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江慎抱着头

,痛苦的吼叫声压在喉咙里,宛如野兽的悲鸣。夏栖羽看到江慎抓着头皮的手掌上紫色的经脉又浮现起来,心知是毒性发作。他丢了鱼,跳过火堆,伸出手去抓江慎的手,手伸到一半,江慎的手一动,他还未反应过来,腹部硬生生挨了一掌,人被推出三尺外后跌落在地。

夏栖羽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到江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眼中流着泪,愤怒与绝望在他脸上交织。见过的那副神情的人都难以忘怀,生无可恋,又满含不甘心。

夏栖羽跳起来,向江慎走过去,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江慎仰头老天,夏栖羽把药掏出来,走到他面前,说道:“喂,快把药吃了。”

江慎低头来看他,他无声地哭泣,眼泪在他脸上横流,他的双眼瞪得巨大,黑色的瞳孔中刻上恐惧、绝望以及愤怒。夏栖羽被惊呆了,以至于江慎抬起双手,钳住他的脖子,他也忘了任何动作。直到江慎将他按到在地,他的头磕在石头上,脑袋中如响起一声霹雳雷霆,人顿时清醒过来。

“放开我……”夏栖羽抓住他的手,欲将他的手指扳开。

夏栖羽无法呼吸,眼前发黑,金星迸溅。江慎的眼泪滴落在他脸上,他勉强睁开眼,手握成拳,使尽吃奶的力气迎着江慎的下颌挥过去。江慎手一松,他立刻抓住江慎的肩膀将他摔到一边,同时翻身压过去,骑在江慎腰上,一条腿跪压住他的左手,右手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左手捏住他肘心的麻穴。

江慎没有挣扎,他七窍开始流出黑色的血,全身痉挛,却仍然倔强地盯着天,在他的世界里,他在与虚无的天对峙,他在与虚无的命运斗争,唯独忘却了现实。

夏栖羽将药塞进他口中,这会儿商队的人已经听到动静,问着出什了什么事围过来。夏栖羽将人抱在怀里,他笑着道歉,说没什么事,将人打发走了。那名姓伍的精瘦男人确定了一下,夏栖羽仍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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