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未好,修养不到一天,便又着急要出发,身体如风中之烛烛,精神却像扑火的蛾子,不知他是求的什么。要说的话,昨夜林恬穆送完江慎回来,也已说尽,他一声不响地听完,只说此行再多艰难万险,也非得行到阳纡,参加元亨大会不可。其间理由,他也不曾言明,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心中万千算盘,她百宜娇洞悉天下千万男人的心,却用千万年光阴也看不透一个林月。于是只好给他她能给的,助他的道路顺利,日夜在心中向不知存在与否的神明祈祷他的平安,除此之外,她亦无可奈何。

“夫人,人已走远了,回去了。”她身后的无梦提醒她道。

百宜娇长叹一声,道:“回吧。”

聂炀耀亲自保驾护航,送林恬穆一行,此行倒是顺畅,途经前日打斗之地,亦一片寂然,所有痕迹皆被抹去。出了鹿吾林,与聂炀耀告别,便自行去了。聂流徽坐在车头,常秉荣从车中出来,坐到他身旁。

聂流徽侧头看他一眼,见他将身上绷带夹板拆了,问道:“身体可还撑得住?”

“死不了。”常秉荣冷声道:“顾好你自己。”

聂流徽含笑,“既关心我,脸色就不能柔和一点,声音就不能温柔一些吗?”

常秉荣不理会他的揶揄,他道:“师叔有话跟你说。”

聂流徽点点头,说知道了,接着进了马车,换徐长生出去,留他与林恬穆相处。

聂流徽恭敬道:“师父。”

“坐吧。”林恬穆道:“你心中必然存有疑虑,此事为师一早也该告诉你,只是近来事态发展令为师也感猝不及防,没有机会与你相商。”

聂流徽坐下来,他和顺地微微低头,如同在无隅宗时那样,聆听尊师教诲。

“淡竚,抬起头来吧。”林恬穆道。

聂流徽应言抬起头来,直视林恬穆。乍一眼见到他灰白相间的发丝、眼角堆起的皱纹和罕见露出的憔悴疲惫面容,他惶恐光阴荏苒,犹记得初见林恬穆,不过昨日之事,那时的林恬穆已是不惑,因修身养性,看上去才是而立。

如此变化,聂流徽心中甚痛。无隅宗数年岁月,林恬穆对他的情谊,他对林恬穆的情谊,非一语可言尽。

他自小在流景扬辉坪那座庄严肃穆的大宅子中成长,聂家

家族规严明,他虽是大家公子,在学习上,却半点也不得松懈,尤其当他是已确定的聂家下一任族长。那位教育了聂家三代族长的夫子手中握着一柄刻着聂家祖训的戒尺,立在他面前,听他背聂家祖训,说聂家的历史,咏颂诗书,纠正他的言行举止。

少年时,他不知自己为何只能在那间宽敞寂寞的书房中,盯着历代祖先,尤其是聂太清的画像,按夫子的要求学习。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已不再存疑惑,只是知道,他需要在那里,需要听夫子的话。直至一个女人走进书房中,她环顾书房中的书卷,冷笑一声说:“这样就想培养出第二个聂太清,你们是看不起聂太清,还是太高看自己?”

那日起,十二岁的他才知道,聂家百年天才聂太清已逝,但聂家还需要聂太清,只有聂太清才能在风云万变的局势中,令聂家再度挺过去。然而聂太清再是百年千年万年的天才,他也不可能颠倒生死死而复生,家族中只能培养第二个“聂太清”,而他就是那个人选。聂流徽不知道,这是他的荣耀,还是他的悲哀。

那个女人用行动告诉他,那是悲哀。她将他带离书房,问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亡故的消息吗,他摇头,她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哀叹说:“他们将养出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

聂流徽迟疑了一下,他缓慢地问:“你,是谁?”

“我是聂和陆,你父亲的亲妹妹,你的姑母。”那个女人说:“从今以后,我将撑起聂家,如此,聂家就不需要制造聂太清,而你,只需要是聂流徽。”

“不用去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有许多事,是没有答案的。”女人告诉他。

女人带着他去见其他兄弟姐妹,让他与他们一起去书院读书,与他们一起玩耍,可他们对突然出现的人并不了解,他们只知这个人是由族长亲自带来的,教书的夫子也敬他三分,这份特殊的待遇,引起的嫉妒、恐惧、厌恶,即便他本人并没有任何恶意,甚至懵懂无知,他就已经被人排除、被人疏离了。

彼时的他并不觉得异常,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但他还是渐渐感觉到了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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