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嗯了声,毓坤道:“倒是讲义气。只是你可知,军令如山,身为神机营的参将,本应令行禁止,你却阳奉阴违,该当何罪。”

她声音虽低,语气却重,张越叩首,再抬头时道:“按律,当鞭三百,徙千里。”

见毓坤不说话,张越干脆道:“当日陆侍郎手持禁军虎符,要末将领骑兵三百,于怀来列阵。末将到了怀来才发觉,围剿之人是蓝轩,那时末将便想,便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给他留一线生机。”

望了眼陆英,张越沉声道:“这会也不必隐瞒,末将原是想在不要紧处射上几箭,等陆侍郎验过后,便悄悄将人送医,只不过陛下赶到了,便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再次叩首道:“末将认罪。”

毓坤望了他会道:“便按大明律,鞭三百,处流刑。”

听了这话,张越反倒释然,用力叩首,之后便被押了出去。

而自她的话音落下,毓坤便感到陆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到暖阁内再无他人,见陆英沉默的样子,毓坤道:“怎么,朕处置得不妥?”

陆英望着她道:“陛下不以私心度事,是明君之所为。”

毓坤道:“这也正是朕想叫你明白的事。”

陆英望着御座上的人,听她道:“一直以来,朕总以为,最信任的位置应该留给最亲近的人……”她苦笑了下道:“……以至于今日地步,大概就是任人唯亲的结果。”

陆英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反驳,毓坤走下御座道:“所以如今,朕想明白了,朕的身边只需要听话的人,而其他人……”

陆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已不再需要他在身边了。

抬眸望着他,毓坤听陆英缓缓道:“陛下,想要臣怎么做。”

毓坤淡淡道:“便做河南巡抚,到开封去罢。”

虽是逐出内阁,外迁出京,但一省巡抚毕竟是要职。见陆英惊讶的样子,毓坤道:“是去治水,顺便再给朕盯着朱毓岚。”

她的语气不耐,陆英却忽然笑了。

望见他笃定的神色,毓坤没好气道:“黄河水患,非朝夕之功可止,再加上受灾的百姓有数十万之众,若是做不好这事,便不用回来了。”

陆英并没有为难,而是望着她道:“若是做得好呢。”

毓坤道:“若真做得好,兴许还有回来的机会。”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英打断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毓坤瞧了他一眼道:“你别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

陆英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想要回来。”

被他那样地望着,毓坤忽然感到强烈的压力,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也知道,他们再回不到当初。

然而陆英并不肯放弃,而是望着她道:“无论多久,我愿意等。”

背过身,毓坤道:“已不早了,这旨意明日便发下去,你当早做准备。”

感到身后人虽下跪领旨,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毓坤也没有回身,只是在陆英走出暖阁时,低声道:“他……怎么样。”

陆英一顿,毓坤的话令他的心沉了沉,他淡淡道:“陛下问的是谁。”

毓坤沉默了会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一直派人跟着他,是不是?”

“这会……走到什么地方了?”

她的声音平静,但其中的情绪是藏不住的,陆英心中发涩,但并未否认她的话,而是道:“一路向南,这会大概要到泉州了。”

听了这话,毓坤说不是开心还是难过,既希望蓝轩走得无牵无挂,又隐隐期望他仍念着她。但最后,她只是道:“也好。”

“今后不必再派人跟着了。还有,把洛宁给朕带来。”

毓坤料定赵彦既落于陆英之手,那送他去泉州的洛宁大约也在陆英那。

陆英好一会没有答话,直到毓坤忍不住转身,与他相视,方听他应道:“好。”

于此同时,紫禁城的神武门之外,三百鞭足足抽了有半日。浓烈的血腥气中,张越被抬下刑架,虽皮开肉绽,但望见御驾亲临,还是挣扎着跪倒在那双攒金的皁靴下。

手臂被托住,张越不可思议地感到,竟是皇帝亲手扶他起来。正午的日头有些耀目,张越感到头晕目眩,但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真实。

他跪着仰视君威,听毓坤道:“于法,无可恕罪,但于情,朕该谢你。”

张越一震,重重叩首,身上虽痛得厉害,但心中涌上的却是满腔热血。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末将戴罪之身,但求充军,以全忠君报国之心。”

感到他身子发颤,毓坤沉默了会道:“宣府是西北重镇,你便去那儿罢。”

张越闻言振奋,宣府与大同正是此前他与蓝轩镇守之地,他犹自记得那时大破脱欢的快意,如今可重归故地,便是做苦役,也算得上是皇恩浩荡。

他撑着身子,用力地磕头,再抬眸的时候,御驾已远去了。

望着明黄的銮仪,张越不禁想,即便是皇帝,也有种种不得已。这么想着,少年皇帝笔挺瘦削的身影,莫名就单薄寂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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