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暑伏寝殿中虽镇着冰毓坤还是睡得昏沉。

嘈杂的蝉噪中,她先梦到小时候未出阁读书的那会每到这时节,薛贵妃总要用上杭的乌梅煮汤,味道是酸甜的,唇齿生津。后又梦到先帝驾崩的那日她将鸩酒一饮而尽苦涩难当心也是冷的。却有人捏开她的下颌强迫她吞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是蓝轩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却看着他的面孔一点点模糊下去,如水中月,指间沙……

毓坤猛然惊醒才发觉已经身下簟席已叫她翻覆得起了皱。有个凉浸浸的帕子正贴在她额上,给她拭汗冯贞轻声唤道:“陛下。”

毓坤用力咳了声,渐渐看清了周遭,冯贞正跪在榻下。他身上原先的深绯已换做了四品的浅绯见毓坤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磕了个头道:“奴婢……来向陛下辞行。”

毓坤见他抬起头眼眸中隐约闪着亮光,低声道:“都收拾好了?”

冯贞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把脸道:“以后奴婢不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冷了要记得添衣,热了也不能贪凉。”

见毓坤不说话,他便一气说下去,嘟嘟囔囔嘱咐了一通,毓坤有些好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唠叨了,倒像个老妈子。”

冯贞闻言放下帕子,沉默地望着她,毓坤方感到,他是真的要离开她了。

见冯贞坐起身,从帐外的绛雪手中接过碗,端在她面前道:“就让奴婢,再伺候陛下一次。”

他认真地捧着那碗乌梅汤,轻轻舀给她,毓坤没有拒绝。

入口是熟悉的味道,正是她最喜欢的。毓坤明白,他是最懂她的,也是最不放心她。

果然见冯贞放下碗,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奴婢还听说,陆……”

毓坤知道他是要问陆英等三人的事,打断他的话道:“放心罢,朕已拟了旨,叫英国公王辅接任禁军统领,内阁里也并不缺人,其他人……自有合适的去处。”

冯贞似是终于放心,轻叹道:“英国公有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威望,又有先前抵御瓦剌的功劳,更是看着陛下长大,自是妥帖稳当的,只是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陛下可也想好了?”

毓坤淡淡道:“是想好了,只是还要再考察,看他能否能为朕所用。”

她不愿明说,冯贞也并不追问,轻声唤了句,便有人在帐外跪了下来。毓坤见是个半大的孩子,略微有些眼熟,似乎先前在身边伺候过,听冯贞道:“这几日奴婢左挑右选,见他还算是机灵,身家又清白,调教了些时日,陛下若是不嫌弃,便留在身边做些粗使的活。”

毓坤明白,冯贞既这样说,必是花了心血的,他终究是放不下。

见他眼睛都熬得红了,毓坤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不由道:“叫什么名儿?”

帐外跪着的孩子脆生生道:“奴婢叫进宝。”

倒不怕生,毓坤觉得有些意思,抬手叫他起来,瞧着毓坤和冯贞还有话说,进宝便乖乖地退了下去。

交代完了这事,冯贞知道,也到了真正要走的时候。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地伏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毓坤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帐外的动静,直到冯贞熟悉的轻巧脚步声渐渐远了,一点点消失在她的感知里。

帐外的蝉噪渐渐小了,毓坤知道,是进宝拿了杆,把那些蝉都粘去了,就像是冯贞在时会做那样,她更用力地闭上眼,任自己沉在郁郁的暑气里。

好在快入秋的时候下了场雨,那会她正打乾清宫西面的庑房过,见到雨滴向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打在那片灰瓦上,便走下了御辇。

进宝给她撑着伞,毓坤下意识走进了原先蓝轩住的那两间值房。经久无人,案上榻上皆落了灰,没有一点生气,只有那两本东洋海国志竟还在,毓坤怔怔抚着书脊想,这会他大约已出海了罢,也不知有没有寻到他哥哥。

正出着神,忽然听到窗外扑通一声,进宝喝道:“谁在那。”

毓坤抬一瞧,正见个灰黄的影子一闪而过,竟有些眼熟。她心中微动,走出去便见只花纹虎斑猫跳上了房檐,下面有个青衣的内侍跪在地上,手边有碗剩饭,似乎方才正要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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