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轩依旧阖着眼,毓坤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她闭上眼,脑海中皆是他的样子,有风光霁月的他,也有生死未卜的他。
一时间毓坤想起了很多事,最初她做太子那会,厌烦他得紧,最后却是他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救了她的性命,一手扶她登上皇位。
她不喜欢他的挟制,又不得不在内外交困时依赖他。她犹记得,当年瓦剌南侵,朝中推诿,无人敢应,是他挺身北伐,使蒙古各部来朝。她忌惮他,却又爱极了萧恒的才情。而他对她……她原以为不过是折辱和玩弄。直到微服去河南的那次,她被徐耀祖绑去,等他寻到她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有那样生气又失了冷静的时候。
再后来……半真半假,半推半就,他们是饮过合卺酒的,虽然像是场梦,但现在想来,竟是有些甜蜜的。
她曾想,若是能一直如此,或许也不错。但现在,毓坤却明白,这当真是奢求了。
用力抹了把脸,毓坤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猛然抬头,见蓝轩已醒了,正无声地望着她。
毓坤眨了眨眼,终于确认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努力靠过去,见蓝轩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深深地凝视着她,沙哑道:“我后悔了。”
他的话令她心中一震,想开口,蓝轩摇了摇头,再没有说话。
见他垂着眸子,一直是望着帐外,是自责的样子,毓坤忽然有些明白了,伏在他身边小声道:“你都……听到了?”
蓝轩这才望了她一眼,用尽力气道:“是,我不想看你那样求他,也不想像这样……”说着他剧烈地咳起来,鲜血唇畔涌出来,毓坤无措地扶住他,感到她的指尖都在抖,蓝轩将未说完的话和着鲜血咽下去,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容易终于不咳了,他侧过脸去,并没有看她。毓坤知道隐约知道他生什么气,方才她是怎样哀求陆英的,恐怕他在昏沉中都听得清楚明白。她并不怪他生气,只是更加对自己失望。
垂着眸子,毓坤低声道:“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听出她语气中的灰心,他竟艰难地转回身,攥起她的手,毓坤顺着力道靠在他怀里,任他的手抚上她的脸。
熟悉而坚实的胸膛让她觉得既委屈又安心,感到指尖一片濡湿,蓝轩低声道:“别哭了,我答应你,不会死的。”
毓坤抹掉面颊上的泪水道:“谁哭了。”说罢又紧紧拉住他的手道:“你答应了,不许骗人。”
蓝轩似乎想微笑,但又剧烈地咳起来,毓坤大汗淋漓,急切地起身寻着陈木石的身影,好在他并没有令她失望,端着煮好的麻药走过来道:“把这药喝了,这就可以拔箭了。”
毓坤即刻接过药碗,却看出了陈木石眸子里有一丝犹豫,不由道:“又怎么?”
陈木石望了眼蓝轩道:“方才我瞧,有枚箭簇埋的很深,若是喝了麻药,人全无知觉,取箭时易伤到经络,便是痊愈恐有遗症。”
毓坤很是犹豫,蓝轩却将那碗推开道:“你来罢。”
既要活,便好好地活。
如此的果断令陈木石很意外地望了他一眼,要知清创拔箭不是一时的功夫,其中痛苦非常人难以忍受。见蓝轩面上并无惧意,他心中倒有些佩服。
拿布巾垫在他齿间,陈木石低声道:“若是感觉不对,就哼出来。
听蓝轩嗯了声,他接过身边的老丈递上的银镊,在烛火下挑出了第一枚箭簇。
度日如年,等到陈木石低声道:“好了。”看着他将钻得最深的那枚箭簇夹出来,丢在一旁,毓坤心中的巨石才真正落地。
蓝轩额上沁出了绵密的汗,她扯下半幅中衣,轻轻给他拭去,见他阖着眼,眉目微微舒展,忽然就想起那年,她也是在怀来猎场遇刺,也是中了箭,是他寻到了她,救了她。
不同的是,那会他给她拔箭,她咬着他的手,心里怕得很,这会却觉得安心。
好像现在只要有他在她身边,她便再不会怕。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蓝轩微微一笑道:“好了,如今你也救了我的命,算是扯平了。”
毓坤怔怔望着他,心里却想,她欠他的,不止一条命这么多。
见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毓坤伏在他身边,赌气似地吼他道:“扯什么平,永远扯不平。”
蓝轩一顿,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陈木石喝了声道:“别动。”
两个人顿时都望向他,陈木石轻轻咳了声,毓坤有些不好意思地按着蓝轩重伏好,听陈木石沉声道:“缝针了,忍着些。”
见他用细细的银针穿着鱼肠线,仔细地将创面缝合,涂了生肌的外敷药,用白纱裹好,毓坤关切道:“这就行了?”
陈木石道:“箭簇取得很顺利,若是过了三天,烧退了,就没什么事了。”
沉默地点了点头,毓坤明白他的意思,取箭只是第一步,凶险的还在后面。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蓝轩求生的意志很强,她心里也燃着熊熊的希望。
蓝轩服了安神养气的药,静静地睡着,毓坤走出帐子才发觉,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虽是过去了一夜,她却觉得,像是度过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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