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
鼓楼上隐隐传来钟鼓之声,蓝轩知道已是辰时了。
他将写好的信折起来用镇纸压在案上最后望了眼玉熙宫中的陈设大步走了出去。
并没有宫人敢拦他,只是在走向渡口的时候蓝轩不由感到落在身后的视线。
他并没有在意。
其实很早以前他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只是陆英大概不会轻易动手。
而做出今日的选择,他只是想争取些时间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所以出了西华门蓝轩并没有南下去泉州而是一路向北。
他从未打算要逃。既然这是一场绞杀,那么就让一切来得更干脆些。
最先得知这消息的是谢意。他的确打算要捉拿蓝轩,就在这几日之间但没想到他竟自行出了西苑,难道……是提前察觉了?
事不宜迟,谢意一面告知沈峥与陆英自己则带着人追去。然而直到他快马出了永定门一路上都没有见蓝轩的人影。
烈日炎炎,谢意不禁在心中想,这人果然狡猾得很倒是先前小瞧了他。
原本大好的时机这么一耽搁想要再寻到他人,恐怕要很费些力气。
好在后来沈峥传来了消息,说陆英带人向北去了,谢意这才放下心。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先前他已安排神机营听从陆英调遣,恐怕这会正用得上。
京郊怀来是皇家猎苑,几年前瓦剌使者入朝觐见大明皇帝,这里曾举行一场猎赛。但也就是在那场猎赛上,身为太子的毓坤遇刺,之后这座皇家猎苑再无所用,渐渐荒废。几年过去,草长得比人还高。
蓝轩到了怀来的时候,日头微微偏西。出宫已两个时辰了,他干脆下马松缰,放了那马自去,一人在芦苇从中穿行。
既出了京城,他也不着急了,沿着微微涨了些水的河道缓缓地走,天边的远山映在水里,倒是一片好风景。
身遭是衣袂划过草叶的沙沙声,还有窸窣的水流声,恬然而惬意。蓝轩懒洋洋舒展了下身子,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静了些,在这空旷的山野之间,竟无一丝鸟声虫鸣。
这情景似曾相识,蓝轩有些讶异,意料之中的场面竟来得早了些,然就在他要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径直射入面前的山岩之中,将他的退路截断。
虽然没有旌旗和呐喊,但蓝轩知道自己已经被围住了。
抬头望去,他见远处的山坡上缓缓升腾起黑压压的人影,数百弓弩手蓄势待发,仿佛只要一声令下,这里的人就会被乱箭打成筛子。
但蓝轩没有动,亦没有说话,只是眺望着远方,果然,重重的弓影之后,有人走了上来。
见蓝轩平静地望着自己,似乎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但他没有退缩,反有种千帆过后的释然,陆英也没有开口,过了会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这便是要他留遗言了,蓝轩没想到他有这样好心,摇了摇头。
陆英道:“若你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的语气认真,蓝轩也知道他并不是玩笑。他拂了拂袖,微笑道:“这里依山傍水,似晋人所云,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幕天席地,正是埋骨之处。”
这样的通达,倒叫陆英起了几分相惜之意。他忽然想,若不是立场相悖,也许他们倒可做朋友
但这意念转瞬而逝,此时陆英心中很明白,他要做什么事。望着蓝轩的目光带上些怜悯,他最后道:“我可以帮你带句话。”
蓝轩自然知道他说的带话是给谁。
有些惊讶地望着陆英,蓝轩若有所思道:“你打算怎么和她说。”
陆英道:“与你无关。”
蓝轩蹙眉道:“何苦如此。”
他静静望着陆英道:“我已留了封信,说离宫南下,再不会回来。以她的性子,看了信不会立时追,所以今日之事,若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这次换陆英惊讶了,他未想到原在出宫之前,他已安排好一切,甚至连掩饰的借口都替他想好了。
陆英明白,他是不愿她伤心,但在这一点上,他与他向来有不同的见解。
不欲多言,陆英取下腰间酒囊,掷给他道:“你要做刘伶,没有酒却不行。”
这便是要为他践行了,蓝轩接过酒,并没有饮,只是望着他道:“以命抵命,死得其所,我并没有遗憾。”
陆英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赵彦的事,他希望用自己的命,换他放赵彦一马,所以才这般配合。但终究审慎,所以如此提醒他。
这人当真聪明,陆英在心中想,片刻间将一切想得明明白白,然而……
并没有打算瞒他,陆英直视着蓝轩道:“事到如今,也需得让你明白。”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蓝轩瞳孔骤然紧缩了下,低声道:“所以,彦儿并没有去泉州,而是在你手里。”
他猜得很准,陆英道:“是。”
”她许了你什么,在我这并不做数。”
望着远处的紫禁城,他轻声道:“我宁肯她一辈子恨我,也不会让她后悔的机会。”
望见蓝轩不置信的表情,陆英望着他道:“你当真以为,这天下不过是盘棋,一切皆由你摆布?”
蓝轩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陆英并没有给他力挽狂澜的机会,而是缓缓抬起了手,身后的弓弩手也将长弓架了起来。
见蓝轩定定望着自己,陆英道:“我给你个选择。”
命人牵过匹马交给蓝轩,陆英望着他道:“若你不逃,仍旧可以潇洒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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