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少见,但门房还是很识趣地连声应道:“小人明白,殿下尽管放心。”
“明白就好。”邵岚眼神掠过复杂,随即微微一垂,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幽暗的夜色拢住她单薄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之感,门房在后边看得心头都揪起来了。
说来长公主,那也是个可怜人啊。
太后病危的消息,并非虚假,只是这个消息除了长公主以外,再没有透露给其他人。
张家犹还自顾不暇,最近杭硕查案完全不留半分情面,朝官府上该查就查,家眷能用吓唬的绝对不用软手段问话,凭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顺藤摸瓜,还有一份不知道哪里来的书信当做证据,查到怀王头上不说,竟将张家也拖下了水。
南风之事是先帝亲自定罪,下旨满门抄斩的,按理说是绝对不能再翻案的,只是南风一案当初掀起的风波太大,百姓对此事投注以极大的关注,也不知是哪个人将杭硕正在查的案子泄了风声出去,当初就对南风又爱又恨的百姓们顿时倒向一边,自发聚集在一块儿,按指印上书请求朝廷彻查南风一案。
面对民间的请愿,皇帝本不愿理会,但后来事情越演越烈,几乎大半个州县的请愿书犹如冬日落下的雪花,纷纷扬上皇帝的案头。
朝臣有人反对过翻查此案,但秦家与孟家皆对此事保持沉默,沈家也难得没站立场,张家见势不对,也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只是私底下让自己这边阵营的朝臣多多上谏,务必不能让南风一案有见天的机会。
正在皇帝犹豫不决时,杭硕站了出来,他以项上人头担保,决不放过任何一桩疑案,大宁不可冤枉良臣,不可错过奸贼,更不可欺骗百姓。
杭硕的话似一锤重击,狠狠敲打在皇帝心头,看着案头厚厚一叠请愿书,皇帝在御书房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形容憔悴地出来,眼神却充满坚定,下令彻查南风一案。
皇帝的命令让许多人都慌了,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怀王与张家,就算太后在宫中的消息真传过去了,以张家如今的情势,只怕是雪上加霜,让张承更是头疼欲裂。
太后这几日跟见鬼了一样,非嚷嚷着秦贵妃要害她,夜里压根就睡不了觉,几日下来,眼下已然青黑一片,善水没法,只得派人去禀告皇帝,却得来皇帝并不在宫中的消息。
“你问清楚了?陛下不在宫里?”
去打探的小太监点头如捣蒜,生怕善水不相信他,“善水姑姑,这都是钱公公告诉奴婢的,陛下昨晚上就出去了,至于去哪里,钱公公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善水的面色凝重,且不论守在长乐宫附近的侍卫,整个皇宫内的卫队守备想必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动,这几晚太后没睡,她也没能睡得下,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
以往还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宫内卫队调动得如此频繁,怕是宫中也不太平了。
她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转身往殿内走去,太后似乎又发起病来了,在里头嚷嚷个不停,以她那副虚弱的身体,怎堪忍受这样的痛苦。
背过身的善水没注意到身后的小太监缓缓抬起脸,一双眼睛冰冷空洞,四下扫了眼,趁着其他守在外头的宫仆与侍卫没注意,身影一闪,也跟着善水进了殿内。
没过一会儿,善水的声音在里头响起,喊着外面宫仆的名字,一个个将人唤进去。
主守长乐宫的侍卫统领也没怀疑,只以为是太后发病,善水一个人处理不来,喊人进去帮忙了,果然过了没一会儿的时间,太后的声音停了,那些宫仆也出来了,各自散开守住自己的位置。
天边慢慢露出鱼肚白,一道瘦削的人影接近长乐宫,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差不多身形的人,侍卫统领正要上前拦人,忽然发现来的人是豫王。
邵衍穿得一身齐整,走路的速度很快,不像平素的轻缓懒散,他面色冷凝地问道:“太后呢?”
“太后娘娘还在殿内歇息,殿下若要见太后娘娘,还请通禀善水”
“不用了。”邵衍盯着紧闭的宫门,快步就往里头走,侍卫统领压根阻拦不及,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那名侍卫没跟着进去,识趣地守在外边。
他猛地推开门,殿内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雅安神的香气。
外殿无人,至于内殿,不止一个人。
本该躺在床上的太后被扔在了地上,霸占了她床头的男人一脚踩住脚踏,另一只脚单膝屈起踩在床沿,在他膝盖下边,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下巴被紧扣着扬起,一把雪白锋利的匕首横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微微用力就划出一道血痕。
乍一看到邵衍,那人有些诧异,眼神往后一看,落在对方微微濡湿的发上,随即笑开:“你竟然能活着出来,手足相残的戏码果真好看,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了。”
邵衍微微眯起眼,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太后,她看到邵衍就像是见了鬼,嘴里喃喃喊着“秦悦”的名字。
“皇帝死了又如何,没有龙符制衡,大宁一旦乱起,四疆必定蜂拥而上,蚕食大宁这片辽阔的疆土,你什么都得不到。”
“原来你们以为我想要这个皇位。”时烜漾开浅浅的笑,“怎么会呢,叛党是没有资格坐上皇位的。”
“你想做什么?”
“我的母亲是下贱的歌女,无意怀了建王邵昱的骨肉,也就是我,我一出生便不被他所承认,他甚至不愿赐我名姓,我的母亲便给我取了个小名团圆,直到死,她都做着会被建王承认母子名分,并接入府中的美梦,后来我便给自己取了时烜这个名字,建王的血亲几乎都被屠尽了,只剩下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卑贱血脉。”
“你果真是建王的后人,但可惜了,他做得不错,皇室最讲究血脉的正统与尊贵,生来带有卑贱血脉之人,不配坐上龙座。”
时烜挑起眉梢,眼里却闪过阴霾,他收紧手下的匕首,笑问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对她动手吗?”
“你会杀她的,但还不到时候,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完成你祸乱大宁的计划。”邵衍不着痕迹地步步走近,“但你没想到,你在我身上加诸的一切苦痛,会被她所化解。”
“看到了吗,小姑娘,他想抓我,却不愿管你的死活。”
时烜握紧她的下巴往上提,像是提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露出一截脆弱雪白的脖颈,嘴唇凑到渗了血的伤口边,覆上,用力一吸,细细密密的疼痛袭来,疼得她瞬间皱紧了五官,浑身酥软无力。
邵衍眼神一暗,几乎能蓄起风暴,他刚往前走一步,时烜已经高举匕首,对准她的心口。
他抬起脸,薄唇上满是殷红的鲜血,他伸舌舔净,眼神极具挑衅,“还记得吗?你的奶娘就是在你面前被阮娘吸干了血液而死。”
邵衍没说话,垂在两侧的拳头紧紧攥紧,手背爆出的青筋代表了他此刻的怒气盈满。
“阮娘可真残忍啊,对一个九岁的小孩儿也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她做出那样的事,简直是大开眼界,便央求她教了我,那样一个人物竟死在了你的手里,想必你也同她一般残忍。”时烜的眼里现出痴迷,有些怀念,还有些惋惜。
他抬起沈碧月的一只手臂,撩开袖子,雪嫩的手腕上三道长短相同的伤口,还往外渗了血,他将腕上的伤口凑到唇边,还想再故技重施一次,却不料举着匕首的那只手被人抓住,他下意识低头,对上沈碧月泛着冷意的目光。
她用力握紧拳头,将手腕直接堵到了时烜的唇上,轻声道:“不是喜欢吗?给你喝个痛快。”
时烜的眸光微闪,竟是松开了匕首,捧住她的手腕用力吮吸了起来。
邵衍看着这一幕,脸色愈发难看,他本想趁机上前制住时烜,却见沈碧月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靠近,他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急切怒气。
伤口开裂得越发大,时烜似乎不满意,牙齿用力咬开,血液飞快流失,她的脸色也渐渐雪白起来,但她还是忍着疼,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时烜的头上轻轻抚摸。
“阿烜,好喝吗?”
“阮娘的,什么都好。”时烜神色痴迷,停下了喝血的动作,仅是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头还在沈碧月的手心蹭了几下。
邵衍这下看出沈碧月想做什么了,她应该是发现了攻破时烜的弱点,只是这样下去,怕她的身体受不了,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依旧好看不起来,甚至想冲上去狠狠打她一顿才能消气。
自作主张的蠢东西!
沈碧月可没心思去理会邵衍的难看脸色,她慢慢安抚着时烜,一边轻声问:“为了阮娘,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夺龙符,颠覆大宁,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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