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最初是件难熬的事,但时间久了,总是按部就班的,反倒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我在这段时间,看韩二和陆青当年看过的兵书,练习骑马,在陆叔身边看一些军事信笺,除了没有实打实的行兵打战,勉强算是将门子弟的作息。

由此我也得知了不少消息。

赫久族两派分倨了原来的族落后,大朗王势力强劲,加上为人阴毒卑鄙,善使诡计,总是冷不丁地骚扰沂国边境,如同埋在暗处的毒刺,令人不得轻松。

因为阿妩和陆青的关系,大哥对大朗王恨之入骨。只是这人从不正式露面,一直也未能有效铲除这根毒刺。

沂国境内,陆青遇袭之事过去半年后,圣上对他的不知踪迹,也逐渐由原来的封锁消息,变成了惋惜哀叹,甚至开始考虑给他立衣冠冢,追封将衔谥号。

若不是父将拦着,这事也许就定了下来。

可是我知道,除了韩二和我,大多数人几乎是默认了那个可怕的猜疑。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怜悯。

我只当看不懂他们的意思,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低声自语几句陆青哥,你知不知道我和二哥一直在等你啊。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可能会被人当成疯子看的。

所以,陆青,你快回来吧。

天气渐渐变冷,眼看又快到年关了。

我正站在窗户旁边发呆。娘派人传话,说有些事找我。

说起来,自从回到将军府,不管其他人怎么明敲侧击地劝说我接受现实,娘始终没有多说一句,任由我顺着自己的心思行事。这一点,我很是感激她。

到前厅后,发现不止娘在,陆叔也在,两人一脸肃穆地坐着,没有说话。在看到我进来的瞬间,他们对望了一眼,神色更加沉重。

我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脚步顿了顿,还是故作轻松地问道,“娘,陆叔,有什么事吗?”

陆叔眼眸一垂,看不出情绪。

倒是娘走了过来,轻拉住我的手,缓缓开口道:“歌儿,有些事实,我们觉得是时候跟你说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进门时的不安愈发强烈,连带着声音也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什么……事实?”

娘觉察出我的变化,沉默了半刻,仍旧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陆青他……可能回不来了。”

可能?那就是没有消息。

我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强笑道:“我知道,这么久没消息,你们也会瞎想,不过他会回来的。娘,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都相信……”

“且歌!”陆叔打断我,抬起头,嘴唇煽动了几下,终于低哑地开口:“陆青是我的儿子,我最不愿意见他出事。但作为军人,以那次遇袭的情况来看,他,他……应该是为国捐躯了。”

陆叔说完这话,眸光更加黯淡,苍老似乎一瞬间爬满了他的脸颊。

娘轻轻别开脸,眼中涌出泪水。

“不会的。”我摇摇头,“二哥说过,那些遇难的人里面没有陆青,况且,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天后了,这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若是活着,肯定会回来的。”陆叔语气沉重,竭力压抑住痛苦的情绪,“赫久族大朗王残忍嗜杀,对死人都未曾放过,放火焚烧,又怎么会放过活人,尤其是沂军的将领?”

“也许那个大朗王抓了陆青哥当人质,想和沂国谈条件。”我说出这个藏在心里的想法。

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至少不算是最坏的事。

“已经半年多了。他若是有这个打算,早就该行动了。”陆叔缓慢地摇头,“赫久族是游居一族,不在乎封地,又生性野蛮,惯于烧杀抢夺,不会轻信于人。就算他们想冒险用沂国将领的性命换取利益,不会一直没有动静。况且根据打探的消息,赫久族大朗王那里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动静。”

我怔了一会儿,目光游离,却依旧喃喃道:“那也许是突袭还没开始,陆青哥就想法离开了,定然有什么原因,暂时不便回来罢了。”

“不会!他是一国之将,绝不会独自逃走,苟且偷生。”陆叔断然道,深吸了一口气,“我了解我儿,他即便是为国捐躯,也不会是个抛弃军队兄弟的懦夫。”

“不,我没说陆青哥是懦夫。只不过,只不过……”

“够了,歌儿!”娘抹了抹眼角,打断我,“我已经任由你这样半年了。如今,你也该清醒了。如果不是担心你和且行,不想让你们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我们……”

我惨淡地一笑,“为什么要担心我,该担心的不是陆青哥吗?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吃不吃得好,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能回家……”

“歌儿!”“且歌!”

两道呼声同时发出,娘抬起手捂住脸,陆叔的脸孔抽动着,眼角发红。

“圣上的追封近日就快下来了。”

陆叔哑声道:“陆青……虽然年轻,但能得此功勋,是我陆家的骄傲,他也无愧来这世上一趟。我知他和你们兄妹感情深笃,尤其在意你这个妹妹。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之后在他的衣冠冢前烧些香,清明时记得和他说上几句话,也对得起是相交一场。陆青这孩子,肯定希望你和且行都过得好。且歌,你不要再为他折磨自己,这样,他在地下也不会安宁。”

我沉默了许久,忽然发出冷冷的笑声,“你们非说他死了,就是为了那个什么追封吗?我才不在乎那个虚名,也不要去看什么衣冠冢。他还活的好好的,我要等他回来,面对面跟他说话。”

“歌儿!”纵使在悲痛中,娘也变了神色,厉声道:“你不该这样说话!”

“他没死!”我用尽力气克制着颤抖,两眼瞪得通红,“他一直都好好的,我还有很多事没跟他讲清楚,他不可能死!”

“对,他没死!”

门外猝不及防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吐字含糊不清的,语气却很坚定。

我迅速扭过头,只见韩二兵甲未卸,连奔带跑地从外面进来。

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眼睛里遍布血丝,下巴露出多日未理的纷乱胡渣,显然刚刚奔波到府。

“且行,你怎么回来了?”娘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语气疲倦:“你是看了我寄给你父亲的信,专门赶回来阻止的吧?你还要和你妹妹这样下去多久?”

韩二一下扑倒在椅子前,呼呼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像拉风箱一般,根本顾不上开口说话。

娘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垂下头。她原本乌黑的头发,竟不知何时,大半变成了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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