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浣纱巷的新宅,裴老爷子抬头望着高悬在大门上的“顾府”金匾,不禁停住了脚步,这宅子的豪奢程度远超了他的预估。孙子靠卖酒赚了些钱他是知道的,陈禳第一次分红的两千两黄金除了孙子初到金陵时取了五百两当作盘缠,剩下的一千五百两依旧存在他自己手中,这次也随船带来了。裴茳赐官封爵的俸禄大概是多少,也早已在信中告知过,因此他虽知这小孙子颇有些赚钱的本领,但正所谓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的米粮物价腾贵,若是一味地大手大脚花钱而不知节俭,很容易就会落个坐吃山空的局面。
老人生性节俭,一辈子耕读传家,自是看不惯裴茳这种崇尚奢靡的作风。在他的心中,家中要有了钱,就该广置田地或是在院子里挖个大坑,将铜钱埋进土里传给子孙后代,这才是守业之道。
“过于奢靡了!”裴老爷子眉头微皱,避开众人,偷偷责怪孙子。
裴茳对老爷子的行事作风自然很是了解,不由笑着说道:“爷爷责怪的是,是孙儿的错。只是我想着,大郎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给咱们裴家开枝散叶了。京城之人势利,要有座好宅子,才能挺直腰杆让媒婆子给大郎说媒不是?”
老爷子年纪大了,可不能硬生生地直接顶撞回去。他不可能知道什么是货币流通,什么是经济发展,更不知道钱币只有流通运转起来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功效。老爷子要骂,就乖乖地让他骂,拿大哥裴苌的婚事拿出来顶缸,反而更容易过关。
果然,一提到裴苌,老爷子登时忘记了新宅豪奢之事,反而关心起大孙子的近况来,他拉着裴茳的手,边在周财等人的簇拥下往宅子里走,边问道:“对了,你上次来信说大郎在陈相公的关照下进了神武军任营指挥使,并与你们一道南下福州。现在他那边情况如何?”
因为福州平叛之事,几乎是靠着裴茳一张嘴说动了林仁翰和福州城内各大家族共同起事反叛李弘义,兵不血刃地一举将福州平定。这件事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就是陈觉和裴茳二人,得以赐官封爵,其余跟着一起南下的人,甚至神武军统军都指挥使王崇文都没捞着多大的好处,裴苌这种中低级武官就更别提了。大唐以人头记军功,没有战事,哪里的军功?神武军上下等于陪着陈觉一行人去南边拉练旅游一趟,多得了些银钱赏赐,其他啥也没捞到。对此,一些有野心有想法的军官还是颇有些微词的。
而神武军又因为要抽调部分骨干与控鹤都混编之事,一直逗留在福州,总要等左右控鹤都大致成型,并分驻叠石、分水两关扼控钱越之后,才能启程返京。以裴苌前些日子的来信所说,总要到明年开春后,才能回来。
裴茳一路向老爷子说清楚了兄长近日情况,一面说道:“我早就跟神武军统军都指挥使王节帅打过招呼,不想让大郎留在福州。王节帅也答应了。只是这一次大郎没有军功,暂时未能升迁。大郎前日来信说,可能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开拔回京。”
“平安就是福!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军功都是要拿命去拼来的,万一有个失手,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空的。尽早回京才能让人放心。”裴老爷子唏嘘道。他不求孙子能飞黄腾达,只愿他能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世上。
“爷爷说的是,我也不愿大郎在战场上冒险博富贵,这才央了王节帅将大郎调回京师。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才重要。”裴茳笑道。
“你说的对,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才最重要……”
裴茳这句话说的很对老爷子的脾胃,登时扫去了老爷子先前的不悦。众人拥着老爷子进了府门,一直到前院主厅坐下,老爷子坐在堂前正中位置,裴茳与绿珠陪坐一侧,鲁重楼立在裴茳身后。
在上了茶水糕点之后,周财和周大娘子分别领着府内众仆前来拜见老家主。老爷子虽是一介乡儒,但久读诗书饱经世故,倒也自有一股气度,和颜悦色地和众仆妇说了番话,着重强调裴氏是耕读之家,门风严谨,若发现众人有作奸犯科酗酒赌博之类有损家风之事,必将严惩不贷等等之事,同时又说了裴氏素来宽厚包容,绝不会严苛虐下,有劳必赏有功必酬……这一番话有理有节,先是敲打立威,接着就给大家吃几颗定心丸,深谙大棒加胡萝卜之道,令陪在一旁的裴茳也颇为敬服。
等老爷子训完话,让裴府下人认识清楚这个府邸的老家主之后,裴茳立刻示意绿珠拿出一筐钱来,让周财按人头发赏钱,人均两百钱,管事以上的赏五百钱。那些新来府上的乌家庄仆妇登时喜笑颜开,主家确实厚道宽仁,来府上不过数日,就先预支了一个月的月例,还发了全身上下几套春秋冬衣和鞋袜,都是上好的布料做的,平日里的吃食也隔三岔五地来一顿荤腥,这老家主回府,又是发了这么厚的利是封包。在乌家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这真真是掉进了福窝里了。
庄户人家都是厚道本分的,裴氏待下宽厚关爱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原先还有些忐忑的心思,早就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和观察烟消云散了。裴府,应是个能安身之所。
经过这一番折腾,裴茳怕祖父过于劳累,便叫过小环,让她领着两个分外祖父房内的丫鬟扶老爷子去他的主院内休息,他则与绿珠一同陪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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