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邵林搭拉着脑袋来告诉罗星和虹羽,说他爸也是因为“四不清”的问题被停职审查了,说是因为他爸多吃多占,听说还为了一个女人。罗星想起三年前邵林他爸邵志坚对李姨的无理行为,便冷冷地对邵林说,他爸也许是罪有应得。邵林说决不是,他爸决不是乱搞女人,听说是为那个女人说话,给她帮忙什么的。罗星认为即使邵林他爸有问题也跟邵林本人无关,他劝邵林别那么丧气,应该打起精神来好好读书。邵林说他能不能上高中还很难说,他爸一受审查,到他家串门的人立马少了,这几天几乎都没人上门了。他妈去找人打听他爸的事,人家不是应付几句就是躲着不见。“这些人,真他妈次!原来挤破门上赶着巴结,这时候,都他妈政治觉悟贼高了!”邵林愤愤地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瓶白酒,对罗星说:“来,哥们,咱们干了它!”虹羽说:“这可不行,会喝醉的。”邵林说:“怎么不行?会喝老白干才是男爷们呢!罗星,来,是爷们就拿碗来,拿三个,虹羽也喝,我从没把她当女孩,她也是好哥们。怎么?罗星,你不敢喝?那我一个人喝。”说着,他咬开瓶盖,仰脖就往咀嘴灌。罗星一把抢过酒瓶说:“好,我陪你喝。虹羽,去拿三个茶杯来,

碗柜里还有一碗酸罗卜。”虹羽答应着,跑到厨房,拿来杯、筷、酸菜。罗星咬咬牙,把一瓶酒分三杯倒完了,说句“慢慢喝。”自己倒先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邵林一伸大拇指说:“好样的,罗星,是汉子!来,虹羽也喝。”说着端起酒杯送到虹羽手上。虹羽知道罗星心里很烦,喝点酒也许真会好点儿。她知道父亲每逢高兴或烦燥时总要喝上几口酒,现在妈也常喝几口,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白酒。虽然小时候父亲常用筷子给自己沾白酒尝过,可她毕竟从未有端过满满一茶杯白酒。虹羽端起酒杯,尝了一小口,觉得这白酒不过比葡萄酒辣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难喝的。喝过第一口,虹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一股香淳由喉管扫过舌尖,直扑鼻腔,那气味跟过去爸常喝的,现在妈也常喝的白薯干儿的气味大不相同。虹羽拿过酒瓶一看,原来是山西汾酒,山西杏花村酿造。她知道这是出名的好酒,不是有诗写过:“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吗?难怪说邵林他爸多吃多占呢!这种名酒很难买到,还不都是人家送的吗?

虹羽想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赶紧夹一大块泡酸萝卜嚼着,嘴里的辣味立刻消失了,这泡酸萝卜倒真是下酒的好菜呢。可是邵林不吃,说他怕酸。他只是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干喝着,一边喝一边说:“好样的,虹羽,你真行。喝吧,我们家还有呢!以后,可就不定有没有了。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你们说,是吗?啊?”

罗星说:“慢点喝,吃点儿菜。”

邵林说:“吃菜?我不吃。有你们俩跟我一起喝就够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话怎么来着?虹羽,你记性好,你说。”

虹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邵林,你说我们俩是你的知己吗?”

邵林说:“是,怎么不是!我从来,最佩服你们俩。说真的,要不是因为从心底里佩服你们俩,我还不跟你们打架呢!嘻,你们明白了吗?”

罗星看看虹羽,说:“你小子,就那么个佩服法?”

邵林说:“对,这叫妒嫉,对吧?不佩服,哪儿来的妒嫉呢?我不傻,知道吗?我也喜欢读书,却总是不如你们俩。后来,我想通了,不如人家就得服气!是不是?所以我向你们俩赔罪,请你们原谅。呵,现在好了,大家扯平了,都一样了,都没读书了,哈哈哈,真他妈干脆!”说着,邵林举起茶杯说:“来,为咱们都得下放,干杯!”

罗星说:“邵林,别喝了,你醉了,吃块酸菜解解酒吧?”

虹羽说:“喂,邵林,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下放?啊?”

邵林说:“我没醉,吃酸菜能解酒?原来你小子早知道?嗯,真不错,这酸菜不酸,倒还有点甜、甜甜的。”

虹羽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说,什么下放?”

邵林说:“虹羽你别急,我没醉。一瓶酒三个人喝,每个人三两三钱三,对吧?你们还吃了一碗甜酸萝卜,对吧?难怪你们一点没事儿!虹羽,我告诉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就快开始了,那就是下放!下放当农民,向贫下中农学习,锻炼身体,改造思想,将来当有知识的新一代农民。呃,呃,你,还有你,还有陈大喜,吴兰,白梅,张淑光都得去。这么说吧,凡是读过书了的,或者压根儿没读过书的,现在没正式工作的,全都得去当农民。本来,我爸不出事儿,我兴许可以上高中,现在可也得上山下乡啦!”

虹羽说:“邵林,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瞎说吧?”

邵林说:“是真的,瞎说我是大王八!这是中央下的文件,***的儿子还当过农民呢!昨天晚上我爸亲口对我说的。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带头报名,不要给他添麻烦。再说,我不去我姐就得去,她那病秧子,我能让她去受罪吗?好啦,我都说了。来,干杯,为了上山下乡,为了新一代农民,干杯!”

罗星和虹羽默默端起杯子,三个人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邵林已经醉得厉害了。他哭着说:“他妈的,为什么就轮到我下放?啊?为什么?我知道我熊,我吃不了苦,我怕苦,我怕累,可我还得去!我不去我爸就更惨。他倒了霉我们家就完了!我妈有病,我姐也有病,全家就数我的身体棒,我不去谁去呢?啊,这是命,我的命真苦,运气真臭!虹羽,罗星,我也心里苦啊!不对你们俩说,我对谁说去?啊?啊哈哈哈……噢……”说着,邵林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罗星眉头紧皱着,拉起他的胳膊使劲一甩,把他的双手从脸上拉下来,说:“邵林!别嚎了,让人听见多不好!你说你苦,为了这点事就苦成这样?你知道什么叫苦吗?早着呢!去农村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有什么好嚎的?瞧你那德性!至于吓成这样?我在农村长到十一岁,不也挺好的吗?”

邵林让罗星使劲一甩一拉一教训,倒像清醒了很多,他抬起泪水汗水巴巴的脸,哭哼哼地说:“行了,哥们儿,那你干嘛远巴巴地跑到城里来呢?”

罗星说:“我是为了读书,山里头没有中学,连高小也没有。叫我说,像你这样儿的,最好能去农村干几年,尝尝啥叫苦滋味儿!往后回来,兴许也能正式成个人材。”

邵林说:“哎,我说哥们儿,你怎么知道干几年能回城的事儿?那可得看本人表现好不好,再有就是,呃。”

虹羽说:“再有什么?说呀!吞吞吐吐的。”

邵林说:“说就说。再有就是城里头有没有得力的人调你回来。”

虹羽说:“文件上这样写着?”

邵林说:“哪能呢,全是,呃,全是我自己瞎猜的。好了,吃了酸菜,我也好受多了。虹羽好样的,你真能喝,一点事没有。哎,咱们几个争取下放到一块儿,以后也好相互多照应。怎么样?好不好啊?”

虹羽说:“我还没想好,真的要下放,我妈怎么办?我的户口才转过来不到三个月呢,二哥费了好多劲才给办好的,这下该不会迁去农村吧?”

邵林说:“当然得迁了,不迁户口叫什么下放?”

虹羽说:“罗星现在没户口了,他不用下放了吧?”

邵林说:“哟,这我可真不清楚。恐怕,以后没户口的人也不能住在城里了。听说先要清查黑人黑户呢,我爸说那叫人口普查。”

罗星说:“别说了,我早想回山里,在这里不能读书,又没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只是担心二傻没人照顾。”

邵林说:“你回山里?回山里干什么?”

罗星说:“回山里办小学,我是初中毕业,到山里就算个秀才了。我要办个小学,让山里孩子也有书读。要不,你们也跟我一起去?”

邵林说:“那可不行,下放是要服从组织安排的,要不,以后回城,可能有麻烦。虹羽你说呢?”

虹羽说:“我,我得想想。我还要跟妈妈商量。再说运动不是还没有开始吗?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邵林说:“噢,说了半天,你们还不相信我?我掏心窝子算是白掏了。不相信拉倒,再过十天半月你们就知道了。好,我走了,我得回家,在家里能多呆一天是一天了。嗨,再见。”

虹羽见罗星的心情不好,也跟邵林一起告辞走了,让罗星好好休息。虹羽一边向回家路上走去一边想:“如果邵林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要下放,妈可怎么办?罗星要走了,二傻哥又怎么办?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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