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叹了口气,给自己续上一杯水,点上一颗烟,氤氲的雾气中,陷入了回忆:
“十几年前,你的父亲是整个苏家的骄傲。你爷爷奶奶走的早,你父亲大学毕业后进入权正地产,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人十余年时间坐到了一家国企总经理的位置上,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同时他还娶到了大学同学,东川财经大学经管系的系花,也就是你的母亲,林晚晴。从任何方面看,都是人生赢家,让我们这些堂兄弟羡慕不已。”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99年。彼时国企改制进行的热火朝天,国有资产逐步退出市场是大势所趋,市属国企及以下首当其冲。锦市市委为了响应中央号召,要把权正地产做成国企改制的标杆。当时恰逢权正地产在上市辅导期内,股权改制也在进行中,正当其时。为了增加企业的积极性,市委把改制任务交给董事长冯正道和总经理你父亲,承诺哪一方认购的股权多,就是下一任的董事长。谁都清楚,下一任国企就变私企了,公天下变家天下,谁能经受住这种诱惑?自此两人全面开战。”
“股权收购是资本的战争。你父亲多年的积蓄都押了上去,家里的资产都抵押给了银行,民间的高息无抵押贷款也借了不少,冯正道那边估计情况也差不多。再加上双方团队成员收购的股份,剩下大概还有1000万股左右等待收购,谁拿下这1000万,谁就是胜利者。两个人就像相互撕咬了半晌的野兽,精疲力尽,都等着机会给对方致命一击。”
“机会出现在一个消息的到来。你父亲的铁杆下属,时任财务总监的贾直提供了一个内幕消息。贾直大学的铁哥们赵诗哲在上市公司新苗农业担任董事会秘书。据赵诗哲透露,新苗农业在湖南娄县有大块农业用地,用于培育新型马铃薯。娄县在一月的时候撤县立市,行政级别升级后开始大幅扩建,新苗农业的地即将被当地政府改变土地使用性质为商住用地,双方正在协商中,消息预计三个月后公告。土地一变性,价格马上会大幅上涨,新苗农业相当于平白无故多了几千万的固定资产,是个重大利好的消息。赵诗哲希望好兄弟搭个顺风车,在股市里面捞一笔,贾直立刻将这个信息汇报给你父亲。”
“虽然当时资金已近乎枯竭,但是你父亲头脑转得很快,想出一个几乎没有瑕疵的计划。那时我在权正地产的供应商锦市钢材担任财务总监,董事长跟我关系非常要好。你父亲找到我们董事长,提出让锦市钢材向权正地产借款3000万,这笔钱借出后给他用三个月,完事后他愿意让渡部分原始股给我们董事长,当时权正地产上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原始股的价值谁都懂,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愿意做?再加上你父亲多年在商场的信誉,也不怕他赖账。”
“为什么不直接找你们公司借3000万?”苏常疑问道。
苏真苦笑着说:
“那是99年啊小子,除了权正地产这种庞然大物,谁能一口气拿的出这么多现金。”
“那时友商之间短期拆借资金非常方便,基本就是双方老总坐一起喝个茶,有时连协议都不用签,钱就借走了,虽然各公司的章程都有规定,多少多少需要哪一级的审批,但是谁都没当回事,大家都是国企,钱都不是自己的,还怕你赖账?很多财务人员的外快就是拿着公司暂时不用的钱去银行吃利息。”
“你父亲的计划是,通过贾直和我们公司,把钱套出来,全套手续齐全,只要不被发现资金的走向,那就是合理合法不合规的买卖。计划顺利的话,你父亲把钱投到新苗农业的股票上,拿几个月,等消息一出来,这只票保守估计都是50%的涨幅,净赚1500万,之后把本金还给公司,光是利润就能搞定权正地产剩下的所有股权,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谁也没有料到,在计划的关键时刻,贾直居然背叛了你父亲,我至今仍旧想不通他背叛的理由。你父亲成功接任董事长的话,贾直进入董事会是顺理成章的事,历练几年担任总经理也不无可能,你父亲可是一直把他当做接班人在培养啊。”
“贾直。”苏常握紧了拳头。
“贾直把计划全盘托出给了冯正道,冯正道指示监事会主席闾贤风在董事会上发难,贾直在董事会上做了关键的证供,你父亲一败涂地。权正地产的董事会做出决议,让你父亲在一个月内归还借款。新苗农业在消息公布前一直业绩不佳,股票处于阴跌状态,你父亲手中的亏损在10%左右,也就是300万,他哪来的钱还?为了还钱他只能出售手里已经收购的公司股权,可是在同等情况下,公司股东具有优先购买权,也就是,他只能卖给冯正道那帮人。”
“董事会两位不倒翁池乃江和时游手里还拿着大笔现金,就等着冯苏之争分出胜负就站队。你父亲一旦倒台,他们会很乐意给冯正道提供火力,顺便自己发一笔财。”
“楠哥……性子还是太刚烈了。”苏真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为了不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为了让权正地产因为总经理挪用公款的污点公诸于世上市失败,他就用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后的反抗。可是他哪里知道,锦市为了保护这个标杆,把他自杀的原因都抹去了,所以后来的新闻,全是楠哥工作压力过大,抑郁成疾跳楼自杀。”苏真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叙述中呼唤着苏楠的名字。
“晴姐听到消息受不了打击,也追随他去了。楠哥死后所有股权和不动产都被用来抵债,冯正道那帮人以近乎免费的价格夺走了他的股权。更加恶心的是,他们居然把事情盖住了继续走上市程序。”
“还好你父亲有个好兄弟,董事刘根清做了最后的反抗,强行辞去董事的职务,因为董事会人数变动超过三分之一,证监会终止审查,权正地产拖到2004年才第二次冲击上市成功。我则是因为当时为你父亲跟锦城钢材的董事长搭桥,最后还连累公司损失了一笔钱,所以引咎辞职,到了现在这家公司当财务总监。”
苏真说完走向内屋整理情绪,苏常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从改名到现在,他已经十多年没哭过了。一个个名字从头脑中闪过,堂叔是站在他的视角阐述,还有很多细节不清楚,中间也许还有更多的人牵扯其中,苏常此刻只想到权正地产查个究竟,顺便把当年的黑手一起送进地狱。
等到苏真从内屋出来的时候,苏常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滴泪珠。苏真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苏常:
“这是警方当年交还给我的楠哥的遗物,你若一心要去,就带上它吧。”
苏常打开盒子,一支瓦斯针静静地躺在他的眼前……
“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应聘董事会办公室的职务?”
“还有哪里比董办的信息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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