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甌国地形复杂,山水相间,奇峰迭起,是以往来交通不便,桂甌的国民们习惯了小村寡民的生活,甚至有的人,终身都不曾踏出深山之外。所以,纵使凌龙阁那轰轰烈烈的一战早已传遍诸国上下,唯独桂甌国内,还有大半人,不知六国的历史早已作古。

当然,这天下究竟是六国还是七国,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毫无意义。

凌龙阁选秀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南疆只有长夏,没有深冬,即使是最值得珍惜的春季,在南疆也过得掐头去尾,时近谷雨,桂甌却已经入夏。

南疆水域刚进入汛期,一弯河道里,湍急的水流从上游疾驰而下,两艘渔船就在这急流里一前一后,正奋力疾驶。

只听得后面一只船上一人大声叫唤:“王宝荣,你欺师灭祖,屠戮同门,还不给我速速停船靠岸,束手就擒。“这人名叫吕忘川,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站在船头,正气势汹汹的看着前面的小船。

前面一船却似不闻不问,只顾用力往前催行而去。吕忘川催道:”快给我追!“只见船上还有六名汉子,一人手持一船桨,正奋力摇船,想要追上前面那船只。

而前面那只船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平躺在船中,止不住的呻吟。这人浓眉大眼,体型微胖,浓密的络腮胡,脸很宽,此刻受了重伤,额头处还留有血迹,双目紧闭,正是王宝荣。船上另有一个男子,正在奋力划船,想要逃离追击,这人穿着和吕忘川一样的青色衣衫,只是衣衫上多了几道口子,显然是被武器所划伤。

这里是柳江之上,柳江河道弯弯曲曲,当真是“江流曲似九回肠”,两支渔船就是在这弯弯曲曲的河道里面疾驰。汛期水急,无意中帮了王宝荣他们一把,若是在平静的水面上,后面那只船六人划桨,怕是早已追上了,只是此时水势很急,王宝荣他们船借水势,速度倒也不慢,吕忘川那船虽然渐渐缩短了距离,却也一时半会儿追不上。

两船追了半晌,便已经来到了柳城。此时江面突然变宽,河坡变低,水势渐渐平缓下来,这后面的船,便登时有了人力的优势,渐渐追赶上来。

王宝荣睁开眼来,吃力的说道:“陆师弟,到城内窑阜街的水清堂去,找百里师傅。”陆师弟应了一声,奋力将船开始划向岸边。

柳城临江而建,柳江绕着柳城流过,将柳城绕城了一个半岛模样,许许多多的船坞和渔船连成一片,就在这个河湾停驻,覆盖了大半个江面。此时正是清晨,大雾弥漫,加上大大小小的船上飘出一股股炊烟,远远看去,仿佛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像是停驻于云端之上,仙境之中,蔚为壮观。

陆师弟见状,便将船向那密密麻麻的船群中划去,吕忘川等人也随即跟上。

船群散落在柳江上星星点点毫无规律,再加上袅袅炊烟,便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陆师弟的船在其间穿梭,不一会儿便隐匿在这水上闹市之中,后面那船,一时间竟然跟丢了。陆师弟两边是熙熙攘攘的船家的声音,叫骂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陆师弟的小船在船群中穿梭,想要寻找一个靠岸的地方进得城去。陆师弟正在东张西望,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喊:“别跑!”

陆师弟大惊失色,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喝醉了的汉子站在一个船头,没来由的冲着陆师弟大声嚷嚷。

陆师弟松一口气,划着船继续前进,却不料那醉汉不依不挠,指着陆师弟的方向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生儿子没**的东西,有种就别跑,我让你偷人,偷人!”那醉汉追着陆师弟便走边骂,不断的踏上别人的船只,随后伸出手想要抓住陆师弟,却扑了个空,直愣愣的掉下水去。

陆师弟一心只想逃离敌人的追捕,没空搭理那汉子,回过头便继续奋力的划船。

那汉子突然又浮上水面,扑打着水花对着陆师弟喊:“你个王八蛋,你以为你换了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么!穿绿衣裳的,给我停下!”陆师弟一听此言吓了一跳,原本在这密密麻麻的船群之中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此刻却被这汉子大声嚷嚷,怕是给暴露了位置,当下不容多想,划船便往船群深处而去。岂知那汉子不依不挠,竟然在这船群中游泳追了过来,一边游还一边大喊:”穿绿衣裳的!给我停下!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在我家偷人?!”

本来这熙熙攘攘的水上闹市大家各忙各的,眼前却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奇观,只见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追着一艘船游泳,于是大家便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都出来观赏,纯当是百无聊赖的船家生活的消遣。

吕忘川本来随船在这闹市中胡乱穿梭正不知所措,忽然听得远处有动静,还听得“绿衣裳”三个字,便知道是王宝荣所在,当下催道:“那边那边,快随着声音去。”

不一会儿,吕忘川的船便驶了出来,看见了疯汉子正在追着王宝荣他们。陆师弟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后面追上来的船头站着的,正是吕忘川,两船相距已经不过数丈。陆师弟急中生智,对着水里的疯汉子大喊:“快看快看,穿绿衣裳的人在那边,快去追他,问他是不是生儿子没**!”

吕忘川不知实情,心下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却见那疯汉子竟然真的回头向自己游了过来。吕忘川见状,突然从船头跃起,一步登到那疯汉子的头上点了一下,便向王宝荣船上跃去。陆师弟见到吕忘川跳过来吓了一跳,提起真气便将手中的船桨向他掷去。吕忘川在空中见船桨来势汹汹,而自己没有着力点,在空中硬生生用掌将船桨击了回去,却被这船桨上附着的内力震得向后反弹,眼看着要掉下水去,回头看见那疯汉子正好又冒出头来,于是又顺势点了一下那疯汉子的头,将他踩下水中,自己跃回船上。

陆师弟见情况不妙,趁着吕忘川回头,猛提真气,将王宝荣一把扯起提在腰间,施展轻功便弃船而去,跳上了旁边一艘船上,又顺势跃向更远处的船上。吕忘川见陆师弟要跑,施展轻功又向水中跳去,边跳边大喊“绿衣裳的来了!”那疯汉子果然又冒出头来,问道:“绿衣裳的在哪?!”吕忘川便又向他的头登去。那疯汉子吃了两次亏,见吕忘川还要再来,急忙想要潜下水去,但终究晚了一步,还是被吕忘川点了一下头,呛下水去。吕忘川到了王宝荣船上,也施展轻功,顺着陆师弟方向追去。那疯汉子不久便从水中浮上来,原本醉了酒满面通红,这一会儿在水里浸了几下便酒醒了,醒了之后勃然大怒,竟哗的一声从水中跃起,跳上了王宝荣船上,施展轻功向吕忘川追去。吕忘川船上其余的弟子见状吓了一跳,纷纷想到:原来这疯汉子竟然也武功不弱!当下用力划船,到了王宝荣船上,纷纷施展轻功,也都追了上去。

而此刻岸边的一艘渔船上,一个蓑衣少年正斜躺在船头,一只手顶着头,另一只手撑着一只鱼竿,正在钓鱼。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嘴唇微厚,神情懒散,一张脸上写满了颓丧之意,唯独在那懒洋洋的眉宇之间藏着的一对深眸,双瞳漆黑,一丝光闪过,便仿佛如同夜空中划过流星一般,日月星辰,都沉沦在这漆黑的夜中。这一丝光辉让整张脸有了少年的风采,却稍纵即逝,像是模糊的记忆一般,仿佛历历在目,回首早已沧海桑田,再看他时,又变成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一束阳光穿过云层,斜斜的照进雾里,少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将鱼竿插在船头的一个缝隙,便躺了下来,拿过一顶帽子盖在脸上,呼呼睡去,朦朦胧胧中说着梦话,口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便在这时,陆师弟噔噔噔地从远处跳了过来,回头看见吕忘川正紧追不舍,一不留神,一脚踩到这少年命根子上。那少年吃痛,立马弹起,随后捂着肚子又侧身躺下。陆师弟一只脚被那少年软绵绵的身子夹住,脚底一滑,便倒了下去,这一来,将一直提在腰间王宝荣给摔了出去,搭在另一艘船的船头之上。那船家刚走出船舱,忽然看到船头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吓得连忙钻回船舱,从船尾逃离而去。

陆师弟看着少年,满脸歉意,但又顾不得那么多,只得匆匆说道:“小兄弟,抱歉。”随后站起身来,想要过去扶起王宝荣。

就在这时,吕忘川便已杀到,上得船来,看见王宝荣,伸手便向那船头探去,陆师弟见状,也向船头探去。吕忘川一只手就快要抓到王宝荣,却被陆师弟伸过来的手格开,吕忘川回首就是一掌,向陆师弟攻去,陆师弟连忙招架,两人对掌,啪啪几声,拆了三招。这时那醉酒的汉子也到了,见两个青衣赏的人正在打斗,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施展拳脚便攻上去。吕忘川和陆师弟两人正在拆招,忽然多出了一双拳脚,吓了一跳,但见是那疯汉子,吕忘川正想说话,陆师弟便攻了过来,却被那汉子格开,吕忘川见势,一脚便踢向陆师弟,没想到刚出脚又被那汉子给踢了回来。吕忘川大怒,伸手便向汉子的右肩点去,那汉子竟然也伸手点向吕忘川的右肩,两人手伸到一半,又同时变招,变指为掌,相互格开,此时陆师弟一只脚伸进来,却不知道该踢谁好,悻悻地收了回来。三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不分敌我,互相拆招,打了起来,顷刻间这船头便被三人的真气所笼罩,三人内力相互碰撞,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船头位置不宽,三人拳脚施展不开,又是乱打一通,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过了一阵,随吕忘川一同前来的六个手下也已赶到,只见三个轻健的身影在洒满阳光的薄雾中闪躲腾挪,而一旁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和一个正疼得缩在一旁的少年,不知是什么情况。

带头一人见到三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抬腿便跳过去要帮忙,跳到半空中才发现,这两个船头已经挤满了五个人,哪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于是跳在半空中伸出一腿,大声喝道:“师兄,我来帮你,看腿!”

不想那三人缠斗,不断交换着位置,这一脚过来,也不知道会踢到谁身上,干脆都向后一个折身,那弟子一脚踢空,直愣愣的略过三人,掉到了后面的水里去了。

随后而来的一名弟子见状,连忙刹住脚,站在远处的船头上,却不料自己站的这船也是位置狭小,他一停下,结果后面四人没有刹住脚,一个推着一个,连着最先停下的那个,全都掉下水去。

吕忘川没空理会自己六个手下的窝囊表现,继续和陆师弟还有疯汉子拆招。三个人斗到这时,下盘已经全然不动,生怕一个不注意,便从这船上掉了下去,只是斗的手上功夫。

这时那几个手下纷纷钻出水面,一个个在水中登着,找地方爬上去,不久便上了周围的几艘船,这时其中一个人对着吕忘川喊道:“师兄放心,我们六个人就在周围,已经将他们围住,他们跑不掉了。”这时另一个手下也不甘寂寞,对着陆师弟喊道:“陆师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旁边那个手下接过话去,喊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一位手下接过话头,说道:“师兄武功盖世,定能惩恶扬善。”剩下那位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对着吕忘川说:“师兄,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邪恶,凯旋而归。”

这几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正在打斗的三人哭笑不得。三人又拆了几招,吕忘川左掌和右掌分别攻向两人,两人见状,同时各出一掌相迎,同时另一掌又向对方攻去,如此一来,三人掌对着掌,扎着马步,顶在一起,成了一个三角状。

这一下,变成了纯粹的内力比拼,对掌之时,若是稍有分心,内息运行出了岔子,比武输人不说,还可能受到严重的内伤,几个手下见状,连忙噤声,生怕影响了师兄的运功。

三人对峙了一阵,仿佛三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觉一阵微风从三人中心散发开来,缓缓推向四周,一阵圆形波纹缓缓从船头荡开,随后消散在江面上。

斗得一阵,三人均觉对方内力和自己不相伯仲,看来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吕忘川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阁下好功夫,敢问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

这话自然是在问那醉汉,那醉汉答道:“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师从何处,不提也罢。”

吕忘川道:“兄台不愿自报家门,却来插手我门派内部事务,是何缘故?”

那醉汉道:“明明是阁下先动的手,你那几下水上漂,踩的可是我的脑袋啊。”

吕忘川道:“那行,在下先向兄台赔个不是,既然此事与兄台无关,还请兄台撤掌,不要妨碍我清理门户。”

醉汉怒道:“怎么和我无关了?!你们两个,和我可有着莫大的关系。”

吕忘川和陆师弟均是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吕忘川问道:“行走江湖,难免有些恩恩怨怨,还请兄台明示。”

那醉汉道:“你们可认识沈君怡?”

两人各自回道:“不知。”

那醉汉道:“这沈君怡,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她花容月貌,天下间所有的女人,见了她都会黯然失色,若是能够得她垂爱,当真是比当神仙还逍遥……”

另外两人皱了皱眉头,吕忘川见他说得动情,暗运内力,想趁他分神之际,将他的内力压倒。可谁知这醉汉自顾自的说得动情,心潮澎湃,运功也忍不住跟着用力了几分,挡住了吕忘川的攻势。

吕忘川剑偷袭不成,只得继续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所以呢,这沈君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醉汉道:“我对沈君怡爱慕已久,便每日都到她那红袖招去拜访,只盼能和美人共度良宵,但每次都失落而归。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那一夜我豪掷千金,想要为她赎身,只想着能和我的沈君怡去别处过上快乐逍遥的日子。但我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听人说,就在我来找她的前一夜,一个穿着绿衣裳的王八蛋,连夜探入了红袖招,将我那可爱的沈君怡给掳走了,从此,我浪迹天涯,就是想要找到我的沈君怡。”

吕忘川寻思:“我还道是什么缠绵悱恻的往事,原来这醉汉是个情痴。”随即说道:“那这事又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那醉汉道:“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找到我的沈君怡,这天下间所有穿着绿衣裳的王八蛋,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两人闻言哭笑不得,这醉汉一把辛酸泪,满嘴荒唐言,看来是有理也说不清。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阵掌声,三人身形微动,眼神一瞥,只见蓑衣少年已经坐起,靠在船舱边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看来之前的一点“小伤”已经无碍。

只见那少年边鼓掌边赞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完了,又疯了一个。”吕忘川和陆师弟不由得暗道。

那醉汉两眼放光,说道:“小兄弟,难道你也为情所困吗?”

那少年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啊是啊,”那醉汉觉着遇到了知音,兴奋的说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兄弟,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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