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世规矩,既然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裁决,那么官府就无权介入,也因为如此,无论造成多少死伤,都不会有人报官,官府也不会再对此事做任何审判,生死各安天命,因此比武的胜负一直被看做是诸神审判的结果,具有和律法相当的效力,七国上下,甚至海外,皆是如此。这就是江湖和庙堂并行的原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有庙堂的律法。
眼见双方已经立誓,覃璎珞只得抬手示意府兵停止行动。
吕忘川抬起手中的血饮剑,只见剑身发红,剑光隐隐透出,似猛兽在低吟,准备随时冲向猎物。吕忘川将剑向后一抵,让师弟接过:“这柄血饮,本就是我巍岭派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我们走!”吕忘川一声令下,带着五个师弟转身离去。
韦三水这边伤的伤,残的残,只得眼睁睁看着吕忘川一行离去。
覃璎珞看着来路不明的这些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自凌龙阁一役以来,这桂甌境内就没太平过,桂甌境内由于消息闭塞,本地人尚不能及时察觉这里面的缘由,但凡是历经过御剑山那一站的人,都能猜出个一二。
那些外地人什么来意,覃璎珞自然也心下雪亮,这也是她近些日子来颇为烦恼的原因。
与其他几个国家比起来,桂甌国历史不算悠久,这片土地上原本是百夷驰骋之地,各种部落民族散落其间,也正因此,拥有着众多信仰,被北方各国称为“众神之地”。当然这只是各国官方打交道时客气的称呼,对民间来说,“众神”应该叫“众魔”更准确,整个桂甌国,不过是一群异教徒罢了。在上古传说中,众神之间曾经爆发过一场战争,战争过后,那些落败的神堕落成了魔,逃到了桂甌隐藏在众山之间,因此桂甌一直是正统信仰的禁地,被正统信徒所蔑视。
而桂甌立国之后,即使已经和各国建立了正常的贸易和邦交,各国人士对于前往桂甌依旧是慎之又慎,不管是商人、侠客、炼金术士还是说书人,都尽量避免进入桂甌的领土,甚至是凌龙阁中的许多纵横家,也非常害怕自己在选秀中被桂甌选走。是以桂甌近百年来,别说是享誉天下的宗族,甚至是叫得上名号的门派也没几个,再加上此地以女性为崇,对武林人士而言,桂甌,不过是武学的荒漠罢了。
然而自凌龙阁一役以来,覃璎珞出手御敌的风采一下子就传遍了天下,中土各国和天下各派都突然意识到,桂甌这片武学的“荒漠”并没有那么简单,那铺满了天空的渡鸦之中,藏着不少针对桂甌的指令,就在覃璎珞回来的路上,早已有各路人马潜入桂甌,想要揭开这片武学沙漠的神秘面纱。
覃璎珞有些后悔,但当时出手是势在必行,否则大家被魔教一锅端了,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此役过后,只有桂甌不得不面对来自其他国家的觊觎,对于身为特使的覃璎珞而言,这显然是有些失策,一场失败的外交。
“韬光养晦”,这幅牌匾悬在覃式祠堂之上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朱色的檀木早已褪色,从外观上看与一般的枯木无异,但这块牌匾上的字,早已刻在了覃式的历史上,刻在了每一个族人的血液里。
所以在璎珞出使前,覃式的太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若不到必要时刻,千万不能出手,就算出手,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若是能跟那个说书人交换一下就好了,出风头这种事,实在不适合我,早知道我也准备一个面具该多好。”在回程的马车上,覃璎珞几乎每天都在叨念着这句话,尤其是一路上,不断有所谓的望族子弟过来搭讪。
这些个轻浮公子她实在没有兴趣,只是蜀道出来是华山一条路,众多车马挤在一条长长的羊肠小道上,想要找到你的车实在太简单,根本没地方躲,一些人是你不想见也得见。这些个公子王孙虽然算不上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但偏偏又都有些来头,毕竟,没来头的人物早都被一众随从拒之门外了。这也让覃璎珞颇为头疼,跟这些人不好翻脸,但又实在受不了其中一些人的嘴脸。
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自恋到不可一世,有的一上来就开出黄金万两要覃璎珞去给他做妾,有的不断的炫耀自家兵强马壮声称能给她最好的保护,甚至还有一位段位比较高的,一上来就痛哭流涕说自己家道中落希望能够博取同情,让覃璎珞哭笑不得。
其实这种时候就草率行动的,城府都相当一般,那么他们背后无论是什么士族门阀,水准也高不到哪里去,因此他们开出的条件,可信度往往不高。覃璎珞本来只想安静的下山,结果她的马车成了故事大会现场,那一刻,她又蓦然想起那个说书人,要是能跟他交换一下该多好,毕竟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对说书人来说却是价值连城。
对一些好说话的,覃璎珞也就客气婉拒了,对一些不好说话的,覃璎珞就只能搬出桂甌的那个古老铁则——在桂甌,子孙都随母姓。这些个公子王孙一听到这点就只能讪讪而去。
覃璎珞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外地人把婚姻当做政治工具的做法,她一方面对这些人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却也为他们深感悲哀,人生的价值本来就在于让自己活得有趣,可有的人却把人生当做某种附庸,去兑换一些虚名假利,人生价值,去掉人生,何谈价值。
而这不仅仅是覃璎珞的想法,在桂甌人看来,这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想法,建国这么多年以来,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面对怎样的强权威胁,桂甌从来没有采用过联姻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出了蜀关,覃璎珞总算是甩掉了这些个公子王孙,路也变得宽敞好走起来,一行人随即快马加鞭,比纪无妄早几天回到了桂甌境内。
从进入桂甌的第一天起,覃璎珞就感到状况有些微妙,无论是路过大城小县,似乎总有一双,不,是绝对不止一双眼睛在一直追随着他们,街边陌客,贩夫走卒,牧童稚女,甚至是天空中偶尔略过的渡鸦,这一切编织成一张大网,即便透过云层,璎珞也似乎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一路,这些追踪者渐渐变得猖狂,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发现的样子,有的甚至明目张胆地跟在队伍后面,丝毫不打算遮蔽自己的气息。但胆大人艺高,这些现身者没有一个善茬,侍卫们明的暗的试探了好几次,都没能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
迫不得已,覃璎珞只得亲自出面。
车马行至一条大河边上,璎珞走下车来,漫步在河滩之上。河滩边上是连绵的良田,一眼望去,百丈之内尽收眼底。桂甌地势复杂,难得有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形,行车至此,传递的信息也很明确。
这样的地形,即便是绝顶高手,也没有办法在覃璎珞面前隐藏自己。
你要么停止跟踪,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现身。
河风轻抚,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本应该是农忙时刻,但几个侍从早已布置下去,此刻的河畔,见不到一个平民。
“哒哒哒”,几声马蹄缓缓地踏入这片龙门阵中。
覃璎珞坐到了河畔的一截枯木上,随手抓起一旁的几块碎石,开始观赏起来。桂甌向来盛产奇石,国民亦有人专门做掘石出售的生意,赏石乃是桂甌人的流行活动。
与此同时,三骑人马缓缓地停在了覃璎珞面前。左边的乃是一批棕马,上面坐着一位壮年男子,中间的乃是一批白马,上面坐着的是一位白衣白发的老者,而右首则是一批黑马,上面坐着的是一位黑衣蒙面的姑娘。
覃璎珞依旧继续把玩自己手中的石头,连头都没有转过去一下。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老者和姑娘同时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壮年男子见状,便率先翻身下马。
“在下巨鹿派张角,见过覃姑娘。”
覃璎珞抬眼看了看对方:“原来是张前辈,失敬失敬,跟了我们一路,不知有何指教?”
“嘿嘿,失礼失礼,在下跟了姑娘一路,还请姑娘恕罪则个。”
“不恕,我跟你又不熟,你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姑娘后面跑了几百里地,要不要脸?”
张角闻言,忽然扑通的跪在地上,抱拳说道:“还请覃姑娘责罚!张某不识好歹,扰了姑娘兴致!”
这一下大大出乎覃璎珞的意料:“前辈何必行此大礼,你把话说明白就是了,再说你是前辈,我是晚辈,我又有什么资格责罚你呢?”
张角道:“若是巨鹿派愿意加入姑娘麾下,是不是就有资格责罚了呢?”
璎珞闻言一愣,思忖了一阵道:“巨鹿派原属中原门派,阁下若是想要报效朝廷,中原四国,苏吴、墨楚、燕云、鲁甸,那个不是兵强马壮,为何要来我桂甌边陲之地效命?”
张角道:“良禽择木而居,贤臣择主而事,相比中原四国,我更看好桂甌问鼎天下。”
璎珞闻言摇摇头道:“只怕阁下打错了算盘,我桂甌从来没有问鼎中原的打算,看来我们和阁下不是一路人,希望接下来的路,阁下不要再跟错人了。”
张角急道:“还请姑娘三思,张角在此谢过姑娘!”说罢挺身双手一扬,竟是要准备磕头。
璎珞哪敢受此大礼,脚下一跺,只见一团真气猛地从地上抬起,那张角向下一拜,这头竟是磕不下去,反而还被抬了起来,向后一仰,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一旁的老者看在眼里,露出惊奇的神色,另一位姑娘虽然蒙面看不清表情,但肩膀轻微耸动,显然也是被璎珞的武艺所震慑。
覃璎珞淡淡道:“前辈免礼,还请起来说话。”
张角惊魂甫定,额角还留有一丝冷汗,不敢再耍什么花招,躬身抱拳道:“覃姑娘,我巨鹿派原来是中山国门派。中山国上下一直信仰鹿神,但不知为何,前阵子中山国君竟然改了信仰,我巨鹿派上下因为不愿改信羊神,被逐出中山,因此流落江湖,我等不愿落草为寇,还是希望有政府为我们背书,上次在凌龙阁为覃姑娘的风采所折服,所以决定前来投奔,先前不识好歹,在姑娘面前放肆了,还请姑娘恕罪。我等诚心诚意投奔阁下,还请覃姑娘不计前嫌,收留我巨鹿门。”
张角的话说完,覃璎珞尚未做出反应,一旁的白发老者却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张角转过身去瞥了老者一眼,但碍于眼下的情况不好发作。
覃璎珞却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前辈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下来说话。”
那老者提着一根拐杖,慢慢吞吞地爬下马来,磕磕绊绊地走上前道:“老朽拜见仙姬。”
“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在下腾云山莫尔干,羊教大祭司。”
哦,这下有趣了!
张角闻言惊讶地看着莫尔干:“邪教徒!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莫尔干道:“当然是为覃姑娘驱逐异教徒啦!”
张角二话不说,拔出腰间佩刀便向莫尔干砍去,莫尔干举起手中木杖,向右一搭,敲在张角佩刀的侧面,张角那一刀力道十足,被莫尔干击歪,砍在一旁的地上,刀身没入泥地之中。张角见若是此刻拔刀,反而会露出破绽,干脆因势利导,将那柄重刀当做一个支撑物,撑着一跃而起,一脚便向莫尔干踢去。莫尔干上面举杖格挡,下面脚下一踢,踢在张角的刀身上,这泥地土质松软,刀身插在里面并不稳固,莫尔干一踢,张角就失去了支撑物,向前摔去,但莫尔干自己也被张角踢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张角从地上起身,准备拔刀再战,莫尔干举起权杖,做好了防御姿势。就在这时,只听见“当当”两声,两人的武器分别被击打了一下。两人分神一看,只见两块石头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摊小碎石,而自己的武器上则砸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凹痕。
“都给我住手,谁要是再打,下次这石头可就是砸在他身上了啊。”覃璎珞的语气不冷不热,但两人听到这话,都是吓得不敢再动手。覃璎珞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高深,这石头质地坚硬,就算敲在两人的武器上,也不至于一敲就碎成这么多块,张角和莫尔干心下雪亮,这石头实际上是被覃璎珞用巧妙的手法弄碎的,至于到底是捏碎了再整块丢出来让其破碎,还是先整块丢出来再在石头接触刀身的一刹那将其震碎,两人也说不清,但无论是哪一种手法,这等功力都是两人望尘莫及的,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跟错了人,凌龙阁中关于这位年轻姑娘的传说,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
“莫老先生,您千里迢迢到我们桂甌来,是打算做什么啊?”
莫尔干脸色铁青,支支吾吾道:“我…..我听说桂甌乃是百越众神归属之地,我们羊神,也希望能够在此占有一席之地。”
“哦~原来是传教来啦,可是你们的羊神,愿意和其他诸神共享香火吗?”
“这个……在教义上没有明确规定。”
“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将鹿神的信徒赶出国外呢?”
莫尔干闻言大惊失色:“那是因为鹿神并不是正统的神。”
“可是在我桂甌,并没有正神和邪神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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