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来说,容砚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从来没见过容虚镜这么愤怒过。

她周身涌动的气场,像是能够随时让这里所有人丢掉性命一般。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硬是把这股怒火压制了下来,没有由着自己的情绪大开杀戒。

容虚镜远远地看着百里星楼的眼睛:“百里星楼,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可怜。”

她话音刚落,身影便了无踪迹。

容澈还尴尬地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他总算是明白了,容虚镜原来是把他们两人叫过来收拾残局的。

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能怎么收拾?

“说来话长,”余明遥看见容澈茫然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无奈地说道,“我也还没反应过来。”

实际上战场上,又有几个人反应了过来,他们忙着对付侍灵,连神仙打架都没空多看几眼。

他们只看到了最后,云涛翻涌中钦达天举剑而来。

很多这一生都没见过容虚镜几面,更不要提是这样的容虚镜,她的怒火随着星辰中的巨剑而至,看上去钦达天不死,她的怒火就绝不会平息。

可后来事情又这么云淡风轻地结尾了,容虚镜带走了他们的皇帝。

容砚青和容澈抬起头,看向了天穹中的阵法,他们同时抬起手,将星光纵横的阵印收了回来。

侍灵们全都回到了百里星楼的身边,悬于空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军队。

容砚青在虚空中画出圆弧,容澈也跟着他结印,有无数点微光在人群中浮了起来,他们看着这些光点汇聚到两位长老的手中。

天穹之上,被浓云遮挡住的太阳终于破开了障碍,将阳光洒在了这片土壤之上。

不过转眼,人们迅速地遗忘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只看见钦达天站在他们的面前,身后是悬于空中的军队。

而地上,还有很多他们袍泽兄弟的尸体。

一切尽在无言之中,容澈和容砚青也没多解释什么,人们怎么理解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不要记住有关容虚镜那种状态下所做之事就好。

“永胤元年,帝出兵西行,征讨蛮地,遇震州兵马。”容砚青抖开昭文念道,“帝念及旧情,与之盟誓,以河西玉门关为界,两国之地各治之,若犯,定诛。”

“苏将军,”容砚青将昭文书抛给了苏灵朗,“回靖和吧。”

苏灵朗将昭文打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无比僵硬。天下盛传了那么多年,关于帝星将要一统的传闻,因为这一纸昭文,是真的结束了。

胡勒也好,永胤也好,从此东西方就被河西的玉门关彻底分割开了,天命所指的一统,遥遥无期。

说是老死不相往来都太温柔,两国之间,以后只会过上看似平静,却依旧锋芒暗藏的年岁。

但那又如何呢,实际上几千年以来,历朝历代,哪个国与国之间不是锋芒暗藏?

苏灵朗让手底下的人吹响了停战的号角,武器皆被藏刃,这场对于双方来说都算是惨烈而短暂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

甚至记得这场战争了,都只剩下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容澈遥遥地看了百里星楼一眼,便转身消散在了星光中。容砚青出于礼数,对百里星楼点了点头,也消失在了星光中。

百里星楼转身,将冰树震碎了,冰碴崩散在了草地里,阳光照下来,冰碴融化成水,被广博的土地所吸收。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永胤的旗帜被草原的风吹了起来,整肃好的军队开始沿着来时的路撤退。

百里星楼一挥手,她身后侍灵也都逐渐消散了,最终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站在满目疮痍的草原上。

周围尽都是尸体,鲜血还在阳光下闪着水光。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战争,这一战后,尉迟醒便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

他将登上大君的位置,主宰着铁王都里的一切,人们会爱戴他,会歌颂他,会在他死后几百年,依旧铭记他的名字。

因为他是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君主,他会给人们安稳,给人们富庶,给人们曾经不敢轻易幻想的一切一切。

百里星楼忽然看见了脚下有朵被踩烂的花苞,她蹲了下来,忍着一身伤痛伸出手指将它扶了起来。

时光在她手中无声轮转着,她先是将它恢复成了花苞的模样,然后又催着它绽放。

不止这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在经受过战火洗礼后的草原上绽放着,它们从残缺的肢体下钻出来,从破碎的石块下钻出来。

然后它们开在了已死的身边,开在了幸存的人脚下。

被雪染红的土地,瞬间被生机勃勃的鲜花覆满,若非散落遍地的兵器和尚未冰冷的尸体,一切就好似从未发生过。

秃鹫落了下来,在花丛中寻觅着食物,百里星楼踩着草丛往尉迟醒的方向走,她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她得赶到他的身边,她心里的声音在一遍遍告诉她,他需要你。

跑着跑着,百里星楼觉得难过了起来,远处的山丘上没有人等候她。

她不记得和谁有过这个约定,但她就是觉得,有人应该等候在那里的,手中还拿着野花编成的花环。

当她跑过去,那个人就会把花环戴在她的头顶,告诉她,你回来了啊,真好。

她一边跑着,一边控制不住地开始落下眼泪来。

百里星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一下跌倒了,摔在了草地上。

她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一截短笛。

笛子上还残存着一点记忆,它的主人摸出它,在月光下呼唤出狼群来,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悬在天空中的那个女孩子。

他手里抓着这个短笛,心里悄悄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心而虔诚:“阿乜歆。”

百里星楼猛然抓紧了短笛,她手心的伤口被硌得生疼,她慢慢站了起来,朝着尉迟醒那边走过去。

容虚镜说,百里星楼,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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