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芳自那日醒来,陆续得到了这副身体原来的记忆,想叶氏近来经历种种,也是可怜,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照料自己,自己内心百般煎熬却每每拿话宽慰自己,再想起从前自己亲生妈妈怎样对待自己,不觉眼眶一热,尽量模仿着温庭芳的口吻和说话习惯,说道:“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几日女儿也想明白了,父亲已然不在了,做女儿的还能不孝吗?养育之恩尚未及报,我作为家中长女,自然该承担起这个家。”
“叔父既然已经收了王家的聘礼,断没有轻易退还回去的道理,且不说王家难惹,便是为了昧下那一百两银子的聘礼,他也必然会极力促成这门亲事。所以,眼下若想退了这门亲事,还要从王家着手,倘或王家能主动退亲,事情也就好办了。”这王家是西城区数得上的富户,西城区最大的酒楼<知味楼>便是他家的,温乐水夫妇只怕早有攀附之心,自然不会为了温庭芳而开罪王家。
叶氏叹道:“只怕是难!王老爷当初因何要作这门亲,‘旺夫之相一说兴许是真,想来也因先取中了你的容貌,又打听出你性情品行俱佳才要作这门亲。说起来,我一直疑心,你一向不大出门,平日里也只跟温家这几个姊妹在一处,怎么就好巧不巧被王老爷瞧见?况又是几时瞧见、在哪里瞧见,如何我们自己连个影儿也不知道?只怕是有心人暗中使坏也未可知。”
温庭芳冷笑道:“巧合也罢,使坏也罢,眼下也虑不到这些了,先了结了这门亲事再说后话;倘或真是有人存心使坏,既做得出,也别抱怨我不饶人了。”
“我已想好了主意,娘无须担心。明儿一早,娘同我一道去见叔父,我自有一番道理。”
叶氏忙问:“你有什么主意、要做什么,可不许瞒我。自你前儿醒过来,我便察觉你有些不对,时常对着镜子又是苦笑又是叹气又是发呆,方才见你说话的语气神情,更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我只有你和庭笙两个了,你若再有什么差池,让我和庭笙两个可怎么活?”说着,便又落下泪来。
温庭芳见她又伤起心来,忙宽慰道:”娘且放宽心,阎王爷既然不肯收我,我自然也不可太辜负了他老人家,明儿见了叔父,我自然有话说。”温庭芳紧了紧握着叶氏的手,那双手手指细长匀称,皮肤却有些乌紫,指关节处已经有些红肿。
自温乐山病后,家中便有出无进,至温乐山病故,温乐水夫妇霸占了所有家产,连同家中原有的一个使唤小丫鬟并卖身契也带走了。
叶氏思前虑后,王家的聘礼是必要凑齐了退还的。且温庭芳虽已成人,不过是个闺阁女儿,比不得男子或可从商或可入仕,总能谋得出路撑起门户;而温庭笙年纪尚小,一应吃穿用度、束脩之仪,都是不小的花销,再至将来成家娶亲更需一大笔花费;往后的日子只怕越发艰难。眼下这境况,能少一个人的嚼用也是好的,因此,虽有些不舍,也由着去了。
没了使唤丫鬟,一应粗使活计只能自己亲做,为了生计又找了替人桨洗、缝补衣物的活计,不下几日叶氏原本白皙光润的一双手便又红又紫,痛痒难耐。
见女儿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又红了眼眶,叶氏忙笑道:“不妨事,我这些年也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惯坏了这双手,眼下已开了春,渐渐也就好了。”
母女二人正说话,忽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叶氏忙掀帘出去,只见温庭笙背靠门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堵在大门内念书,外头是温乐水之妻马氏与一个婆子的叫门声。叶氏轻斥了一声,便叫“开门!”,温庭笙只得开了门,马氏身形一侧,嘟囔着跨进门内,身后的婆子也跟着进了来,一面走着一面撇嘴道:“忒不成个体统!哪有个婶娘往侄儿家来,侄儿倒把婶娘往外推的!”
叶氏只得迎着马氏进了门,让了座,马氏含笑道:“芳丫头可好些?她叔父到底不放心,所以叫我来瞧瞧。又恐怕弟妹一个人照顾他姐弟两个太过劳累,再则,王家昨日派人送了请期礼书来,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八月初六。这婚期也近了,一应妆奁也该预备起来了,所以我和她叔父商议了,带了这费婆子来,帮着料理料理,弟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去做,都是家里积年的老人了,没有不尽心的。”
叶氏听了,心里自然明白:马氏名义上是送这费婆子来帮忙,实则是要软禁了温庭芳,以确保温庭芳在嫁进王家之前不再出岔子,只恐温庭芳或是寻死或是逃匿,他们和王家没法交待。叶氏答应不是,想要推辞又不知如何推辞。
正不知如何开口,温庭芳一身缟素从内室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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