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守义记事的时候,正是个混乱的年岁。

时不时有戴着钢盔的大队士兵从原下奔驰而过,看起来慌张又惊措。

有一位经常坐吉普车的军人来往原上原下,不顾爷爷的反对挤进门楣,求爷爷卜卦。爷爷实在被纠缠的受不了了,怒而呵斥了他,说他们必败。

那军官垂头丧气,再不来了。

不久之后,原下的雍州城炮火震天,喊杀声不断。戴着钢盔的军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破烂,但是目光坚定的军队。

领头的军官不久之后来到原上,找到爷爷谈了半日。

傍晚之后,军官便离开了。爷爷罕见的上了苍山顶,望着蔼沉的太阳,叹了一声:“青天到了,新的天日升起了”

孟守义觉得日子没什么变化,自己该玩还是玩,该学本事学本事,家里却陡然冷清了许多,很多长一辈的叔伯都不见了,家里人吃饭时也不见说笑,只是不住的叹气。

再过些日子,孟守义渐渐才觉着变化。

原本那些寄居村里的外姓人没那么热情了,客气倒是客气,但没了亲昵。他再去找玩伴玩耍的时候,小孩子口无遮拦的冲孟守义喊道:“以后不要来找我,我爸妈不让我跟你玩!”

而自家桌子上的饭菜,也没往日的丰盛了。白面掺杂了红薯粉或者扁豆面,吃起来味道怪怪的,还有咯牙齿的小颗粒,孟守义那尚且稚嫩的牙就曾被崩掉一颗,他疼的直哭。

到了后来,馍里的白面绝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玉米面和黄豆粒的混合物,吃了不顶饿,还老放屁。白米稀饭换成了夹杂着野菜的面糊糊,中午那顿面也免了,直接换成了杂粮馍和稀菜汤。

没了玩伴的孟守义屈身坐在黄土地上,盘弄着沾满黄土的小石头。那黄土晒过之后散发着土腥气和热量,很温暖,有一种诱人的味道,引的孟守义贴近地面,再贴近地面,伸舌头舔一口,尝到一种莫名的味道之后又吐出来,涎水包着黄土挂在嘴边。

他好久没见自己的父亲了,他在割麦子的时候,穿着粗布短衣,拄着青柳棍子一步步的下原去了,听母亲说,是出远门,谋生路去了。

孟守义不知道谋生路是什么,他直盼着晚饭时间到,他一想起那杂粮馍,口水直流,肚子忍不住叫。他抬头看那将落的太阳,就像是油炸过的面果子,金黄金黄的,油香四溢,那种美味的味道,现在对孟守义来说,是一种不可及的梦想。

让孟守义没想到的是,他回家的时候,却被告知,往后,家里吃两顿,晚上不吃饭。他哇的一声就哭了,母亲抱着他一起哭,爷爷坐在一边不言语。

年关之前,腊月二十一的时候,爷爷去了,父亲在爷爷下葬那天才赶到家,跪下就哭,哀嚎不断。

孟守义印象里那个总穿着绸料子长衫,一举一动都温润,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父亲,竟成了头发糟乱,衣服破烂,面容脏乱的汉子。他不知道父亲遭遇了什么,却莫名觉得心酸。

等孟守义熬到二十四岁的时候,才真正将那段往事探究熟络。

爷爷怜悯那些外姓人,将孟家的攢下的地租给他们种,收成之后,给足外姓人七成,遇上个灾年,爷爷很干脆免了那三成。

戴钢盔的军队走了之后,村里的地被平均分摊了,外姓人和孟家再没有这种谈不上压迫的宽容租佃关系,心里自然没了畏惧,反倒是记恨起他们当年收三成庄稼来,对于当年慷慨救济的恩情,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孟家的三餐之所以一减再减,仅仅是因为祖上规矩,不沾农具,粮食便断绝了。叔伯们之所以不见了,全是和父亲一样,出去靠孟家的传承的本事讨活路去了。

日子本就过的艰难,没料到,这年馑又和孟家唱了对手戏。一年的颗粒无收已经让孟家断了杂粮,吃上了野草和草根,第二年的时候,连野草和树皮也吃不上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