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淳杰终于知道自己错来了扬州。
这当然是游龙帮的龙在渊龙帮主告诉他的,却和他本来找龙老大要询问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只是在他到得宛陵之前,“言骏授首”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
刘淳杰和步漫芳急着来见龙在渊,并无工夫去看官府榜文,但龙在渊既为“长江第一大帮”的帮主,自是早有人禀告于他。
所以龙在渊一上来便叹着气告之刘淳杰:“只要你还活着,你是寻不到言骏的了。”
那龙在渊已是个过得古稀之龄的老人,却仍是双目有神,露出一副甚是精明干练的模样。他的下手处则坐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龙在渊方才已向他宛陵分舵的人引见过刘淳杰,刘淳杰自也得知,这位中年人便是游龙帮中的“八龙”之首“飞龙”傅雄。
龙在渊虽言语态度十分和善,那傅雄却是一副桀骜不逊的模样,不但一直眯着眼盯着步漫芳,待他们龙帮主方向刘步二人详细说完马跃天击杀言骏一事,忽然便冷笑道:“看来言骏这厮的确该死,竟连‘凌寒仙子’的大驾都惊动了。”
刘淳杰看了看傅雄、又看了看步漫芳。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芳妹’竟然有个这么样的名号,但看着傅雄一副讥嘲的模样,当然也猜出此人说的绝不是什么好意。
他想的并没有错,这“凌寒仙子”四字虽听起来是个好名头,其实是借“凌寒独自开”的诗句,暗讽步漫芳那“自扫门前雪”的性子。
步漫芳却微微一笑,含情脉脉的回看刘淳杰。这位本来最令她担心的“刘大哥”都对此毫不介意,旁人再怎么冷嘲热讽,她又如何会往心头去?
岂知傅雄看到步漫芳这副模样,更是变本加厉的讥笑道:“原来能惊动‘凌寒仙子’的不是言骏、不是牛老丞相,而是这位几日便名震江湖的刘少侠,呵呵、呵呵!”
步漫芳依然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但刘淳杰却不乐意了。刘淳杰现在自然知道这傅雄便是芳妹所说“擅长”对人指指点点的“武林前辈”之一了。但那日步漫芳的“坦白”既让他听得十分心疼,他当然也暗自下了决心:今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武林前辈”,也休想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对他芳妹冷嘲热讽。
只见那傅雄还在大笑,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刘淳杰已凑到了他跟前。但他还未出手相迎,刘淳杰又已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手中却多了一面令牌。
那正是数日前刘淳杰交给罗进,罗进又派人送还帮主的那面令牌。刘淳杰既是来询问这令牌之事的,龙在渊自也吩咐傅雄又取了出来,傅雄便先将令牌拿在手上。
要知刘淳杰距傅雄少说也有两丈,刘淳杰这一进一退虽说攻其不备,但毕竟是正面相交,却也说不上“偷袭”,更何况刘淳杰是从傅雄手头抢过的令牌,但那傅雄竟连还手都来不及,二人高下立判。
那傅雄纵是自命不凡,也不禁心下一惊,直勾勾盯着刘淳杰,脸色十分难看。
只见刘淳杰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微微一笑说道:“傅长老,龙帮主那日托人给晚辈传话,说必对晚辈‘知无不言’,指的是这‘令牌’,却不是咱家芳妹的事情吧?”
那傅雄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似他这等自认为尊贵的“武林前辈”,平日要见到“晚辈”如此无礼,早便出手教训了。只是刘淳杰方才露了这么一手,也教他心下也颇为忌惮,他当然不会这样便被“吓住”,但也需盘算时机,以图一击便占得上风。
龙在渊见这边的傅雄固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那边的刘淳杰也毫不怠慢,赶忙“咳”了一声,抢着说道:“刘少侠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高强,直教老朽佩服。步姑娘能遇上刘少侠,是步姑娘之幸、更是武林之福。”
那龙在渊虽是帮主,却更像是个商人,远把“利益”看得比“面子”更重。他本有结交刘淳杰之意,故刘淳杰此举虽失礼之极,但毕竟和傅雄“言语失当”在先有关,他自然也不会计较。更何况他那“是步姑娘之幸、更是武林之福”一句虽然说的十分客气,但言下之意其实和傅雄方才的“冷嘲热讽”并无区别。他这样说既护住了傅雄的面子,却也教刘淳杰不好再计较。
于是刘淳杰点头也不是、摇头当然更不是,终于还是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芳妹”,苦笑着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龙在渊的说法。
这长江第一大帮的帮主,果然有过人之处,刘淳杰几日前才下定的决心,一下便不中用了。
更重要的是,龙在渊这番话虽站在傅雄这边,他却算定了步漫芳听来反倒会颇为受用。
龙在渊所料的并没有错,毕竟这“是步姑娘之幸”一句,本就是步漫芳自己心中的想法。因此步漫芳反倒笑着行礼道:“龙帮主教训的是,晚辈先前自顾自的游戏江湖,完全不顾‘侠’、‘义’二字,如今跟定了刘大哥,必会将功补过。”
听到步漫芳如此之说,刘淳杰自是更不好再发作了,就连傅雄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许多。二人拔刃张弩的气势,只因龙在渊这一句话便消于无形。
这便是龙在渊的本事了。
……
“我果然是个白痴。”告别了龙在渊,走出游龙帮的宛陵分舵,刘淳杰立即便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分明是被骗来的扬州,还自以为发现了‘重要线索’,还自负自己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聪明法’。”
步漫芳见说,立即装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模样反问道:“谁说你是个白痴的。你要不被骗来扬州,还能认识我、认识芳儿吗?”说罢又叹了口气,又装出一副十分着恼的模样嗔道:“前几日分明是一副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芳儿的模样,现在芳儿跟定你了,你就不再管芳儿了!”
“好吧,我不是白痴,是个大白痴。”刘淳杰自知失言,摇头之余、更是苦笑了起来。
其实步漫芳说的也不是完全有错,刘淳杰先前等罗进消息,自是只需想着如何讨好步漫芳。但此时步漫芳既已成了他的“芳妹”,他又已重新开始“查案”,也不免将心思又放回了言骏的事情上。
但这当然也不是说步漫芳在他心中的分量就变轻了,其中原因,只不过是“事有缓急”罢了。
步漫芳当然也只是同她的“刘大哥”开个玩笑而已,方才刘淳杰为了她差点和那傅雄动起手来,又如何会是“不再管她”?所以她的“不满”一下子又不见了,她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刘大哥,芳儿跟你开这个玩笑,是希望你别再怪罪自己了。”只见她顿了顿,又正色说道:“既然我俩之事都在意料之外,其他事情,不到最后也同样不能保证‘对错’,更何况刘大哥是为了查清牛老丞相遇害真相才下得山来的,那这‘查清真相’,也未必是非找那言骏当面对质不可吧?像我们今日这般,不也正有所获吗?”
原来他二人方才除了从龙在渊那得知言骏授首一事,也从龙在渊那得知,言骏留在那“神羊寨”中,为刘淳杰所拾的令牌,正是伏牛山与游龙帮的买卖凭证。
通常贼子抢了珠宝首饰,自是需要找收赃的换成金银钱财——先前马跃天、李通达本想借言骏之手将牛贤季的遗物换成金银后再来“黑吃黑”,也正是这般道理——只是游龙帮既自命“正派”,自是不可能和那些无恶不作的山寇水匪做买卖,于是只有持这令牌的“义贼”、才可能将赃物卖给游龙帮。
二人均知以龙在渊如此身份地位,当然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言骏说谎。更何况就算收受的是“义贼”的贼赃,终归是有违律法之事,龙在渊肯将这样一个大秘密相告,更是足见其诚。龙在渊亲眼见过言骏一回,认为言骏绝非沽名钓誉之辈,而这位“龙帮主”既然说得这么肯定,刘淳杰之后自也不需再去查“是否果真是言骏杀了牛老丞相”,而是该查“到底谁教言骏成了代罪羔羊”了。
尽管如此,刘淳杰却仍是在那里兀自懊恼,摇着头说道:“歪打正着,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歪打正着、歪打正着吗?”步漫芳听到这句,忽然重复了两遍,默然半晌,叹着气苦笑说道:“歪打正着,总比‘正打歪着’要好吧?”
刘淳杰见芳妹忽然变得比自己还要懊恼,却不吃惊。他这几日本就时常寻思步漫芳“自顾自”的真正原因——他见自己的“芳妹”绝非自私自利之人,那么其之前所说的“又不吃百姓粮饷、又不拿百姓家用”,绝会不是其不过问江湖事的主要原因——他对这“真正原因”本就有一定的推断,此时听芳妹说出“正打歪着”一词、又是一副十分后悔的模样,虽尚不知具体所指,却也猜出了个大概。
只是刘淳杰也知道,步漫芳没有将此事告诉他,当然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他的“芳妹”显然只是不想为自己的“自顾自”找借口辩解开脱罢了。所以步漫芳此时既还不愿言明,他便也不说破,只是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步漫芳自然也顺势将头埋在了刘淳杰的怀中,过得良久,忽然说道:“刘大哥,你答应芳儿,今后不要再做让芳儿担心的事了、好不好?”
刘淳杰当然知道步漫芳说的是方才他与傅雄那事,但他却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对,毕竟他是个男人,一个回护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没人能说他有半点不对。
刘淳杰当然也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并不是喜欢“自吹自擂”。但步漫芳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刘大哥”的想法,微笑道:“芳儿虽认识刘大哥不久,又如何看不出刘大哥压根不是这种爱惹麻烦的性子。刘大哥这么做全是为了芳儿,芳儿当然也十分高兴、十分感动。”
刘淳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步漫芳又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步漫芳又摇了摇头,正色道:“游龙帮重商轻武,刘大哥要胜过那傅雄或许不难。但游龙帮毕竟是我扬州说话最有分量的帮派之一,刘大哥若真是伤了游龙帮的长老,今后想在扬州查探消息就十分难了,更何况还可能惹起回雁门和游龙帮的争斗……你教芳儿如何不担心?。”
刘淳杰脸色一沉,说道:“天下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那傅雄对你出言不逊在先,我别说削了他的‘面子’,就是真在他面上给他两拳,也是他理亏。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步漫芳叹了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不错,但许多人眼中的‘理’,和刘大哥说的‘理’,却并不是一回事。首先那傅雄是个‘前辈’,教训我们这些‘晚辈’,本就占了许多便宜。更何况像他一样看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算是方才那龙帮主,也难免受到影响。好在龙帮主是个‘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性子,才没有惹出事来。”她顿了顿,又微笑着说道:“所以芳儿只要知道刘大哥肯护着我,那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步漫芳说的当然是真心话,却又不自觉的忽略了一个人,一个和她方才那句‘正打歪着’十分有关的人。
寻常人怎么看待步漫芳,步漫芳当然不会在意,她既然已摆出这副“自顾自”的性子,甚至连这些“寻常人”到底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但对步漫芳而言,全天下并不是除了她的“刘大哥”,就都是“寻常人”的。
在认识刘淳杰之前,最教步漫芳在意的人,当然便是她的孪生妹妹步盈芳了。
步漫芳绝不会对她的“刘大哥”说假话,也不会刻意隐瞒刘淳杰,甚至方才还无意透露出些许端倪,但刘淳杰既没追问,她也暂时不想多说。
这毕竟是她姐妹二人之间的事情。
但可惜的是,虽然步漫芳十分在意自己的妹妹,偏偏这个妹妹却也十分厌恶她这性子,比“寻常人”还要厌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让步盈芳自己是那般忧国忧民的模样。
所以步漫芳出江湖后只见过步盈芳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
不是她不想见步盈芳,是步盈芳不想见她。
二人唯一相见的那次,步漫芳还被自己的妹妹给痛骂了一顿。
原来步漫芳其实是过问过江湖事的,她出江湖不久,便做下了几件大事。
步漫芳做下几件大事,旁人却道她完全不过问江湖事,那通常当然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些事不是江湖事,要么是这些事其实不是步漫芳做的。
这些事当然都是江湖事,孤身一人挑了传自胡桑国的魔教“泥济根教”的扬州分坛、从被江湖人称“第一杀手”的“红蝎”手中救下以“秉公办案”为名的丹阳太守陆机、只用三招便击毙了连游龙帮都束手无策的恶盗“孤舟独行”司徒风,哪一件不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这些事当然也都是步漫芳做的,全江南除步漫芳外,只有她姑父梅弄玉和南少林方丈妙法有这本事,可梅盟主固然事务繁忙,妙法禅师更是数年没出过建安一步。
江湖人只道步漫芳不过问江湖事,只因步漫芳做这些轰动江湖的“大事”之时,却报上了“步盈芳”的姓名。
……
定军山“七杀寨”,步盈芳看着小校喽啰们操演武功,却难得没有去念想刘淳杰,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胞姐步漫芳。
因为她看七杀寨寨主方勤不停的说着“这不对”、“那不对”,忽然想起数年前在万梅庄时练功时,她胞姐也时常同她说这句话。
她现在当然知道姐姐说的是对的,但那时她对“梅”字诀的理解更是浅薄,又本以表姐梅兰竹为榜样,如何肯听姐姐的指点?
所以等到她姐妹出江湖时,二人武功便差得更远了。
但那时她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自豪的,因为她行侠仗义,她胞姐却一副游戏江湖的模样。
直到过了一个月后,有几日接连传来她连着做了三件大事的消息。
她当然什么事都没做,确切的说,这三件事根本没有一件是她能做得到的。
但江湖人还是都说是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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